第8章 图书馆副本
冷璟最先感受到的是声音——无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中央，穹顶高得几乎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五个副本《闭馆图书馆》已载入。”电子音在空间中回荡：“任务目标：在知识洪流中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剩余时间：无限制。祝您好运，玩家冷璟。”
冷璟环顾四周，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个由书籍构成的宇宙——放射状延伸的书架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每一层都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空中漂浮着自动翻动的书页，像被无形之手操控；远处甚至有书本组成的“龙卷风“在不断旋转、重组。
她随手从身边书架抽出一本烫金封面的《量子物理七日通》，翻开却发现内页全是空白。再试一本《社交达人速成手册》，同样空空如也。
“嘿！不准乱放！”
一个稚嫩却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璟转身，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正踮着脚把一本大厚书塞回书架。女孩扎着两个乱糟糟的辫子，穿着明显过大的图书管理员制服，袖子卷了好几折才露出手指。她胸前名牌写着“念念”，但“念”字被墨水涂改过好几次，似乎曾经是“急急“、“匆匆”之类的名字。
“这些书...”冷璟刚开口。
“都要按照杜威十进制分类法归位！”念念气呼呼地抢过冷璟手中的书，精准地塞回某个缝隙：“D区782.5架，你看不见标签吗？”她说话时眼睛仍盯着手中不断更新的清单，手指沾满了墨水渍。
冷璟这才注意到每个书架都有令人窒息的分类标识：“30岁前必读经典”“同龄人都在看的畅销书”“冷门但显品味的哲学著作”“未来十年可能用得上的技能手册”...更可怕的是，这些书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请问出口在哪里？”冷璟问道。
念念头也不抬地推着一辆满载新书的小车快速移动：“没有出口！只有未读区、已读区和计划阅读区！”她突然急刹车，狐疑地打量冷璟疑惑道：“等等...你是新来的读者？系统分配的还是自主闯入的？”
“我...”
“不管怎样先填表！”念念不知从哪变出一张复杂的表格：“年度阅读计划，基础要求是每周20本，不包括杂志和线上文章；每月需提交两篇深度书评，每季度参加读书会...”
冷璟瞥见表格底部的小字：“未达标者将降级为浅度读者，限制借阅权限。”
“我只是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冷璟打断她。
整个图书馆突然安静了一瞬。书本停止翻动，连空中漂浮的书页都凝滞了。念念的表情变得古怪，她左右张望后拽着冷璟快步走向某个角落：“跟我来，别让监察员看见。”
她们穿过无数个令人窒息的主题区：
-“为了聊天时不露怯的书”区，几个面色惨白的人正在机械背诵名人名言；
-“假装读过的世界名著“区，读者们疯狂摘抄书评网站上的精彩段落；
-“突然流行起来不得不读的畅销书”区，人群争抢着同一本书的残破副本。
每个区域都配有电子屏显示实时数据：“本区今日新增书目”“同类读者阅读进度排名”“知识焦虑指数曲线”。
“这里是禁区。”念念推开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里面是个堆满书的密室：“我的...休息室。”她说这个词时显得很不习惯。
说是休息室，实际上念念一进来就立刻开始整理成堆的书籍。
冷璟注意到墙上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阅读清单：
-“人生必读1000本”已完成327本
-“2023年度必读”已完成48/100
-“同龄人都在读”已完成...
但每条清单下方都有更多新增书目在不断自动延长。
“所以，你是图书管理员？”冷璟问。
“临时工！”念念纠正道，同时用三倍速翻着一本《西方哲学史》老管理员突然消失后，系统说要有人维护秩序...”她突然卡壳，像被按了暂停键。
“然后呢？”
念念的眼神变得迷茫：“然后...然后我就在这儿了。”她突然跳起来说：“糟糕！新书又来了！”
墙上的传送带突然吐出几十本崭新的书籍。念念手忙脚乱地开始分类，冷璟想帮忙，却被书脊上的标题震惊：
-《三天学会神经外科手术》
-《区块链从入门到颠覆》
-《2024年必读的137本你还没读过的书》
“这些...真的有人能读完吗？”冷璟忍不住问道。
“完不完成不重要！”念念头也不抬地往已经爆满的书架上硬塞新书：“关键是不能落下！上周有个读者因为不知道最新诺奖得主的处女作，在读书会上被当场揭穿！”她突然压低声音：“后来我们发现他...他在洗手间隔间里用速读APP刷书，眼睛都充血了。”
冷璟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这不正是她手机里那257个收藏未读的文章？电脑里下载了却没看的课程？书架上积灰的“必读书单”？
“念念”她轻声问：“你上次因为喜欢而读完一本书是什么时候？”
小女孩的动作突然停滞，一本《元宇宙投资指南》从她手中滑落。”我...我得先整理好新到书目...”
“不，我是说纯粹享受阅读的过程，不为任何榜单或任务。”
念念的眼睛开始发红：“你不懂！每天有那么多新书出版，那么多知识更新...”她挥舞着一本《AI绘画终极指南》：“上周这书还是前沿技术，今天就已经是基础技能了！”
冷璟突然被强烈的既视感击中——那些她报了就忘的线上课程，那些收藏了却从未点开的“深度好文”，那些为了“可能有用”而囤积的专业书籍...
她恍然大悟：“这座图书馆，是知识焦虑者的囚牢。”
“不是囚牢！”念念激动地反驳，打翻了一摞书，“是...是...”她的声音弱下去，“是老管理员说的，要确保每个读者都不被时代抛弃...”
念念带着冷璟穿过几条隐蔽的通道，墙壁上逐渐出现涂鸦：“阅读量决定认知层级”“知识就是新世纪的货币”“你今天的阅读KPI完成了吗？”。
她们来到图书馆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门上贴着“馆长室”的褪色标签。与外面不同，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打开的巨书，书页空白处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消失了。”念念摸着书皮上烫金的“林”字，“只留下这本书和她最后写的一句话。”
冷璟凑近看那行娟秀的字迹说：“知识不是这样积累的”。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金色徽章开始发烫。她掏出前几个副本获得的道具，徽章上的“希望”二字正闪烁着微光。
“这是什么？”念念好奇地问。
“也许是答案。“冷璟将徽章放在空白书页上。纸上立刻浮现出新的文字：
“给下任管理员：真正的图书馆不该有应读与必读，只有想读与爱读。知识不是用来炫耀的珠宝，而是照亮内心的火柴。——林馆长”
念念如遭雷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书页上：“那我们...我们这些年...”
整个图书馆开始剧烈震动，书架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塌。冷璟拉起小女孩的手：“带我去建馆时的书架区！”
她们在摇晃的走廊中奔跑，身后传来书本倒塌的轰鸣。空中漂浮的书页像暴雪般纷飞，有几张划过冷璟的脸颊，留下墨水般的痕迹。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冷璟看到了一个小得可怜的书架，标签简单写着“想读的”。与外面那些光鲜亮丽的书不同，这里的书脊有的破损，有的卷边，却透着被反复翻阅的温暖。
上面只有三本书：
-一本封面褪色的《小王子》
-边角起毛的《安徒生童话》
-和一本手写笔记本
“这是...”念念颤抖着取下笔记本。
“老管理员的私人阅读笔记。”冷璟翻开扉页，上面是工整的钢笔字：“1987年4月12日，雨，重读《夜莺与玫瑰》，再次为那只小夜莺落泪，这才是阅读的意义。”
图书馆的崩塌加速了，念念抱着那本笔记嚎啕大哭：“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甚至不记得上次为故事流泪是什么时候...”
冷璟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空白笔记本，递给念念：“现在，写下你真正想读的第一本书。”
小女孩颤抖着接过钢笔，在扉页写下《绿山墙的安妮》——她童年最爱却因“太幼稚”而多年未重读的书。笔尖离开纸面的刹那，整个书架发出耀眼的金光。
“恭喜完成任务。”电子音响起：“获得道具：空白书签。”
冷璟看着手中出现的水晶书签，发现它有着神奇的功能——当她看向那些“必读”书籍时，书签会使它们变得透明；只有真正引发她兴趣的书才会保持清晰。
“等等！”念念抓住冷璟的手，眼中闪着久违的光彩：“带我一起走！我要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读者...”
图书馆开始化为无数纸蝶纷飞。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冷璟看到念念坐在那小书架前，终于翻开了一本书，脸上露出纯粹的、孩童般的阅读喜悦。
白光。
冷璟回到纯白空间，手中除了空白书签，还多了一枚小小的金属书夹——念念偷偷塞给她的临别礼物。
“任务完成。获得道具：空白书签（可标记真正重要的内容）。
电子音宣布道：“休息后将进入第六个副本。”
她摩挲着那枚书夹，突然想起自己现实中Kindle里那327本未读电子书。或许这次回去后，她该删掉那些“应该读”的，只留下真正想读的...
书夹内侧刻着一行小字：“阅读不是为了装满，而是为了点亮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