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铜钱藏密
国子监后厨的醋味刺鼻，程砚书借着帮厨的名义，悄悄舀了一小碗陈醋藏入袖中。自从得知铜钱的秘密后，他已经等了三天才找到合适的机会进行实验。
回到杜大人安排的厢房，程砚书确认门窗紧闭后，取出铜钱放入醋碗中。铜钱表面立刻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按照《考工记》的记载，耐心等待了一个时辰，直到铜钱表面泛起一层青绿色的锈迹。
“接下来是火烤...“程砚书低声自语，用镊子夹出铜钱，放在烛焰上方缓缓转动。
铜钱在火焰中渐渐变红，表面的锈迹开始剥落。突然，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铜钱从中间裂成两半！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从夹层中飘落。
程砚书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那是一份名单，记录着十几个人名和数字，末尾是程颐的签名和印章。最上方赫然写着：“景泰五年春闱，崔呈秀受贿名录，白银共计三万七千两。“
“果然如此...“程砚书双手微微发抖。这份名单证实了老徐的说法，当年科举舞弊案确有其事，而高祖程颐是冒死记录下这份证据的。
名单背面还有几行小字：“余程颐，翰林院编修，今被诬下狱，自知不免。此名录藏于特制铜钱中，一付挚友墨庵，一送家兄藏之。倘天道有常，他日必有大白于天下之时。颐绝笔。“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危急的情况下写就。程砚书想象着高祖在狱中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喉头不由一阵发紧。他将纸条贴身藏好，又检查铜钱内部，发现内壁上还刻着几个极小的字：“周程同心“。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程砚书迅速将铜钱残片和醋碗藏入床下。
“砚书，在吗？“是杜大人的声音。
程砚书整理了一下表情，开门相迎。杜大人手持一卷公文，面色凝重：“秋试提前了，三日后举行。“
“这么突然？“
“礼部新下的通知。“杜大人压低声音，“崔焕之调任礼部仪制司郎中，主管此次秋试。“
程砚书心头一紧。崔焕之正是崔呈秀之子，如今在朝中颇有势力。秋试由他主持，绝非巧合。
杜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近日可有收获？“
程砚书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了那张名单。杜大人看后，长叹一声：“果然如此。崔家这是要赶在真相大白前，断你科举之路啊。“
“学生该如何应对？“
“正常应试。“杜大人沉声道，“崔焕之虽为主考，但国子监秋试历来有多位考官共评，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舞弊。不过...“他顿了顿，“你要做好试题被做手脚的准备。“
送走杜大人后，程砚书彻夜难眠。他反复研读周墨庵留下的秘籍，尤其是应对各种考场意外的章节。窗外秋风萧瑟，仿佛在提醒他前路艰险。
三日后，秋试如期举行。考场设在国子监明伦堂，五十余名监生按号入座。程砚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发现韩修远就坐在斜前方，正回头对他冷笑。
“肃静！“随着一声锣响，考官们步入大堂。为首的正是崔焕之，四十余岁年纪，面容阴鸷，一双三角眼扫视全场，在看到程砚书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试题发下，程砚书展开一看，顿时心头一震——题目是《论君子不器》，而这正是他参加童子科时的考题！国子监秋试怎会重复如此基础的题目？
他环顾四周，其他考生都在奋笔疾书，似乎无人觉得异常。程砚书悄悄展开草稿纸，写下“君子不器“四字，却迟迟没有下笔。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问题。
胸前的铜钱残片突然开始发热。程砚书将手按在胸口，闭目凝神。铜钱的热流似乎带着某种信息，让他想起周墨庵曾经说过的话：“考场如战场，遇异常处，需以非常之法应对...“
他猛然睁眼，重新审视试题纸。在阳光下细看，纸面有细微的折痕，像是被人拆开过。程砚书恍然大悟——真正的试题被调包了！
怎么办？若按错题作答，必然落榜；若当场指出，又会被视为扰乱考场，同样难逃惩罚。程砚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铜钱却越发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突然，他有了主意。提笔在草稿上写下：“君子不器，此言出自《论语》，然《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二者看似矛盾，实则相通...“
他决定同时回答两道题——表面上是解读“君子不器“，实则融入《易经》中道器之辨的精髓。这是极其冒险的做法，但此刻别无选择。
程砚书运笔如飞，将平日所学倾注于纸上。写到酣处，竟忘了身处险境，完全沉浸在义理阐发中。文章从“君子不器“谈起，引申到道器之辨，再论及君子当如何“超乎形器而不离形器“，层层递进，最后回归到“君子不器“的本义。
收笔时，日已西斜。程砚书检查了一遍答卷，确认没有明显破绽后，举手示意交卷。当他走向主考台时，能感觉到崔焕之冰冷的目光如刀般刺来。
“这么快就写完了？“崔焕之语带讥讽，“看来程监生胸有成竹啊。“
程砚书不卑不亢：“学生才疏学浅，只能尽己所能。“
崔焕之冷哼一声，接过试卷扫了一眼，脸色微变。他显然看出了程砚书的用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公然指责。
离开考场后，程砚书长舒一口气。他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被杜大人拦住。
“随我来。“杜大人低声道。
二人来到一间僻静的小室。杜大人关上门，立刻问道：“试题有问题？“
程砚书点头：“被调包了，应该是原定的《易经》题。“
杜大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如何应对的？“
“学生将两道题融合作答，既不离题，又暗含真正考题的精髓。“
杜大人抚须微笑：“妙哉！崔焕之这下哑巴吃黄连了。“随即又正色道，“不过这只是开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学生明白。“
“还有一事。“杜大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周老来信，说已经查到当年另一枚铜钱的下落，让你静候消息。“
程砚书心头一热。另一枚铜钱或许藏有更多证据，对平反冤案至关重要。
秋试放榜那日，国子监门前人头攒动。程砚书挤到榜前，发现自己竟名列第三！而韩修远只排在第二十七位。
“不可能！“韩修远在人群中怒吼，“程砚书那等胡诌的文章也能高中？定有舞弊！“
几个韩派学子也跟着起哄。场面一时混乱，直到杜大人出面呵斥才平息。
当晚，程砚书被叫到祭酒大人书房。让他意外的是，崔焕之也在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程砚书，你的答卷颇为...独特。“祭酒大人斟酌着词句，“有考官认为离题万里，也有考官盛赞见解独到。你作何解释？“
程砚书早有准备：“回大人，学生见试题简单，恐不能显真才实学，故尝试从更深层次解读。若有不当之处，甘愿受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离题“的表象，又暗示了更深层的用意。祭酒大人与几位教授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
“罢了，既然多数考官认可，成绩有效。“祭酒一锤定音，“不过今后考试，还需按题作答，不可标新立异。“
崔焕之突然开口：“程监生，听闻你是前翰林周墨庵的弟子？“
程砚书心头一紧：“是。“
“周墨庵...“崔焕之冷笑一声，“当年与程颐过从甚密啊。“
房间内气氛骤然紧张。程砚书强自镇定：“家师常言，程编修学问精深，为人刚正，是他敬重的前辈。“
崔焕之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再言，祭酒大人连忙打圆场：“往事已矣，不必再提。程砚书，你且退下吧。“
回到寝室，程砚书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崔焕之的敌意如此明显，看来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夜深人静时，程砚书悄悄来到国子监的祠堂。这里供奉着历代先贤，他点燃三炷香，对着虚空轻声道：“高祖在上，不肖子孙砚书今日立誓，必竭尽所能，洗刷程门冤屈，还您清白...“
香火明灭间，仿佛有微风拂过，似是先人的回应。程砚书握紧胸前的铜钱残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胸中升腾。
科举功名不再只是个人前程，更是为家族平反的必要阶梯。而这条路上，崔家将是最大的阻碍...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京城秋夜的风中，似乎已经能嗅到即将到来的风暴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