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做人
第一天的选拔结束了。
原本拥挤的G5区广场上,乌泱泱的拾荒者队伍如今只剩下几十人。大多数人都被淘汰了——有的因为身体太弱,有的因为眼神不够驯服,还有的仅仅是因为在列队时咳嗽了一声。
大犇是极少数顺利通过的,他那副铁塔般的身躯让选拔官连测试都懒得做,只是眯眼打量了一下,就冲他扬了扬下巴:“过去吧。”
通过的人被带进了一栋灰白色的方形建筑,墙壁上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吹出带着机油味的冷风。宿舍区里,几十张铁架床整齐地排列着,上下铺的结构让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金属蜂巢。每张床上都放着一套叠好的淡蓝色制服,布料僵硬得像纸板,旁边摆着一双崭新的橡胶靴,鞋底还带着生产线上的模具痕迹。
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消毒水混合着劣质香精,闻久了让人太阳穴发胀。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立刻被门口的警卫瞪了一眼。
傍晚六点,尖锐的电子钟声骤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集合!冲洗!”
监督者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所有人被驱赶着推进一个宽敞的冲洗区,地面铺着带排水孔的金属格栅,墙壁上嵌着一排高压喷头。还没等他们站稳,冰冷的水柱就猛地喷射而出,水流里混着浓密的蓝色泡沫,打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疼。
“脱光!冲干净!别磨蹭!”
水雾弥漫中,有人贪婪地吸着气——这泡沫带着一股甜腻到发假的香味,像是腐烂的水果掺了化学香精。拾荒者们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浓烈的气味,有几个甚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上的泡沫,随即被呛得干呕起来。
角落里,两名穿着蓝色的监督员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其中年轻的那个皱了皱鼻子,低声抱怨:
“浪费这么多清洁剂,就为了洗这帮垃圾?”
年长的监督员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上面的命令。哪怕只有一天,也得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机械般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段程序代码。
地面上,淡蓝色的泡沫混合着泥垢,在人们脚下汇成黏稠的灰色细流,打着旋儿流进排水口。
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手指随意地弹了弹制服领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反正花的不是我们的信用点。”
高压水柱停歇后,所有人都被粗暴地赶进了房间。卢凯站在通风口下方,湿漉漉的头发突然甩出一道闪亮的水弧——这个向来懒得打理头发的年轻人,此刻乱翘的发丝竟意外地服帖,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上,比起往日杂草般的造型,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清爽。
程哲沉默地占据着最角落的床铺,只穿着统一配发的灰色短裤。他仰面躺着时,肋骨的轮廓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辨,那些被隗傲柔留下的伤口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纹路,像某种神秘的图腾覆盖在躯体上。他的呼吸很轻,仿佛连胸膛的起伏都刻意控制在最小幅度。
而大犇几乎是沾到枕头就发出了第一声鼾鸣。这个壮硕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着,每一次呼气都带动着床架微微震颤,呼噜声在金属墙壁间来回碰撞,竟形成某种奇特的共鸣效果。睡梦中他无意识地抓了抓肚皮,将潮湿的床单蹭出大片褶皱。
电子钟的蜂鸣声在凌晨四点准时撕裂了黑暗。程哲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瞳孔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他听见隔壁床铺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被棉絮堵住的破风箱。
“列队!五分钟!“
走廊上的扩音器炸开电流杂音。大犇一个起身撞得上铺铁栏哐当作响,他边套制服边嘟囔着梦话,袖口绷紧的线头在肌肉贲张的手臂上绽开细小的裂痕。
卢凯正把靴子往脚上蹬,新橡胶摩擦皮肤的吱嘎声让他龇了龇牙——昨天冲洗时没发现的排水孔边缘,在他脚踝内侧刮出了两道血痕。
晨光像掺了铅粉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训练场上。他们被命令站成楔形队列,程哲因为身高被排在最尖端。当监督官踩着锃亮的皮靴走来时,所有人都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些手环。
“都带上。”
监督官将手环挨个甩到他们面前,金属碰撞地面的声响清脆而冰冷。程哲弯腰拾起,指腹触到表面的瞬间,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皮肤,让他的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
手环内侧嵌着一排针尖大小的凸起,在晨光下泛着暗蓝色的冷光。
“戴上,别磨蹭。”监督官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大犇大大咧咧地往手腕上一扣,手环瞬间收紧,他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卢凯盯着手环犹豫了一秒,最终咬咬牙,猛地将它按在了左手腕上,手环在接触在手腕时,竟像活物般自动收紧,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他的腕骨。
程哲是最后一个戴上检测器的。
金属环扣在他手腕上合拢的瞬间,发出“咔嗒”的机械咬合声。监控室里,隗傲柔叼着棒棒糖的牙齿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糖果表面裂开几道细纹。
“那个骷髅架子怎么还没趴下?”她盯着屏幕上瘦削的身影,塑料糖棍在齿间来回滚动。两个多小时了,程哲裸露的脖颈上的伤痕,在汗水浸泡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随着引体向上的动作在皮肤表面蠕动,像一群正在吸血的蜈蚣。
监视器冷光映照着隗傲柔的脸。她翘着的二郎腿突然停下晃动。画面里,程哲正完成第73个引体向上,检测器的绿灯稳定得令人不安。而其他几个监控分屏上,黄色警告灯像垂死昆虫的眼睛般急促闪烁。
罗伯特上校的阴影笼罩了半边屏幕。这个永远戴着皮质手套的男人站在监视器前,手套皮革在操作台边缘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嘎”声。“他们成绩如何?”他问话时没有回头,声音像从冷冻舱里飘出来的。
正在记录数据的士兵手指一颤,平板电脑上溅了几滴冷汗。“除了那个大块头外,程哲是他们所有人中最稳定的。”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他的生理指标...所有参数都维持在基准线。”
隗傲柔突然把棒棒糖咬得粉碎。晶体状的糖渣从她唇角簌簌落下。
“可以停了。“罗伯特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凝固的空气。他盯着监控屏幕,皮质手套的指尖在数据面板上轻轻敲击,“31,45,17,20,12,淘汰。那个大块头和程哲通过。“
“是!“控制台前的士兵立即按下广播键,机械化的声音在训练场回荡:“测试终止。编号31、45、17、20、12,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
监控画面中,五个精疲力竭的身影猛地僵住。编号17的受试者最先瘫软,膝盖砸向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咚“声。他颤抖着扯下检测环,像甩掉一条毒蛇。编号45则直接仰面倒下,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在身下洇出一片深色水渍。
但程哲没有动。
他像一具被钢索吊起的标本般静止在单杠上,手臂肌肉纤维在苍白的皮肤下绷出清晰的纹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检测器的绿灯每隔0.67秒闪烁一次,精确得像原子钟的脉冲。
大犇松开手时,合金单杠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这个两米高的壮汉落地瞬间,合金单杠传来螺栓松动的“咯吱”声。
“操......”卢凯的指关节在松开时爆出脆响。他的检测环黄灯像是电力不足的萤火虫,在即将熄灭的边缘维持着最后一丝光亮——勉强卡在合格线的临界值上。
监控室里,隗傲柔的棒棒糖塑料棍突然在齿间断成两截。
“我还没说停止呢,副指挥官。”她盯着三维投影里程哲和大犇的实时肌电数据,那些跳动的蓝色波形图竟然呈现出近乎完美的正弦曲线。
罗伯特没有理会,“时间到了,他们复合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