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骨肉计
北风卷着细雪扑向军帐,将马厩顶棚的冰棱吹得叮当作响。
燕云歌握着象牙梳的手蓦地顿住,战马“踏雪“的鬃毛间缠着根青灰断发,在晨光下泛着铁器般的冷光。
她想起兄长临行前的清晨,霜雾把马鞍凝成银白,燕云城将马鬃编成平安结系在她腕上,指尖还沾着雕木簪落的桃木屑:“待我归来,这鬃毛该够给踏雪换条金丝缰绳。“
帐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北戎使者的黑鬃马踏碎薄冰,牛皮囊掷在将台前滚了三滚,裂口处露出半截苍白手指——玄铁扳指上的海棠刻纹正被血污浸透,花瓣缺了最末一片,恰是当年她失手刻崩的位置。
“燕将军,令兄问您羊肉可还合口?“使者咧开镶金的牙,黄浊的眼珠倒映着燕云歌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袖中滑出块血淋淋的羊腿,脂肪层里嵌着的冰碴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极了苏明棠发髻间的琉璃步摇。
燕云歌的指甲掐进掌心,昨日炊营才报丢了临产母羊,今晨北境河面就漂来裹着胎衣的羊尸,脐带上系着的红绳打着燕家军特有的水手结。
八百将士的呼吸声在朔风中凝成白雾。燕云歌拔刀削下片羊肉,刀刃刮过腿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血珠顺着寒铁刀身滚入铜樽,与昨夜未饮尽的药汤混作一团。“北戎的羊,果然比不得我燕家牧场。“她将生肉裹着断指一同咽下,喉管被扳指边缘的海棠雕纹刮出血丝。
冰冷的羊脂裹着人血腥气在舌尖炸开,令她想起及笄那年兄长递来的冰糖糕——也是这般甜腥交织,彼时他刚从前线归来,甲胄缝隙里还夹着敌军的碎骨。
将士们的吞咽声此起彼伏,王二狗捧着羊肉的手在发抖,油星滴在残破的铠甲上,凝成颗颗血珠。
少年亲卫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被张九的铜义肢按住肩头:“咽干净,渣滓都不许剩。“瘸腿铁匠独眼里闪着狼光,仿佛吞咽的是仇敌的血肉。
千里外的御药房,苏明棠正将朱砂掺入阿胶。
皇后赏的鎏金药罐在炭火上咕嘟作响,她忽然捏碎蜡丸,堕胎粉末混着桂花香撒进沸腾的药汤。“娘娘体寒,该添些红花暖宫。“她浅笑着搅动玉勺,腕间玉珏突然发烫——北境那枚断指扳指正在共振,震得瓷勺撞出细碎清响。
药雾腾起时,她瞥见窗棂上停着的信鸽,尾羽沾着北境特有的菱形冰晶,正是燕云歌昨夜破冰取水时,冰镐凿出的独特裂痕。
燕云歌的匕首挑开羊腿骨缝,刀刃刮出枚青铜钥匙。
张九的独眼在晨光中瞪得滚圆:“这纹路……是慕容氏祭坛的机关钥!“铜义肢重重砸向地面,冻土裂开蛛网纹。
老赵瘸着腿捧来盛满雪水的铜盆,羊血在水面晕开,竟显出皇陵地宫的路线图,蜿蜒如苏明棠昨日在太后枕下见过的发丝纹路。
水面忽起涟漪,映出王二狗扭曲的脸——少年心口的月牙刺青渗出靛蓝液体,在地面汇成北戎文字“以子易子“。
“将军……挖了这蛊虫……“王二狗指甲抠进冻土,喉头挤出破碎的哀求。燕云歌的刀尖已抵住他心口,却见那刺青突然游走成双月图腾,与庆王轮椅扶手上的螭龙纹渐渐重合。
帐外突然传来冰棱坠地的脆响,使者袖中滑落的羊皮卷被风吹展,硝制的皮面上浮现出苏明棠小像,眼角泪痣用朱砂点就,正与燕云歌颊边箭疤位置相对。
苏明棠的药盏正呈到皇后唇边。鎏金护甲叩击碗沿的脆响中,她忽然抬眸:“这香气……倒像是将军府独有的雪里蕻?“话音未落,药房女官突然七窍流血,怀中掉出半块兵符——青铜铸造的虎身却配着前朝篆文,符齿间卡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边缘焦黑似被火舌舔舐过。
鎏金护甲突然掐住她手腕,太后赏的翡翠镯撞在药罐上,裂痕中渗出靛蓝色药汁,与北境将士吐出的蛊毒同色。
“好一招偷梁换柱。“燕云歌摩挲着第三枚兵符,铜锈间渗出熟悉的沉水香。她扯开使者衣襟,心口的双月刺青渗出血珠,在地面汇成皇陵密道图。
断指扳指内机括弹开,半张羊皮被北风刮得猎猎作响——正是三日前苏明棠用经血显影的构造图,此刻正与药房地面血渍渐渐重合。
庆王的轮椅碾过药渣出现在宫门时,苏明棠正将堕胎药泼向枯败的牡丹丛。
褐色药汁渗入冻土,枯萎的花根下突然露出青铜匣。当她将三枚兵符拼合嵌入锁孔时,地砖轰然塌陷,密道石壁上夜明珠泛着蛊虫般的幽蓝。
而在北境祭坛,燕云歌把断指按进青铜棺椁凹槽,棺盖移开的刹那,两地同时响起婴儿啼哭——女尸腹部的冰蚕茧正在破裂,露出半张与苏明棠别无二致的脸,残存的半边面容上,赫然是燕云歌失踪多年的生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