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镜冢焚心
祠堂地宫的青砖沁着冰霜，苏砚的绣鞋踏过三百年前的巫文时，怀中镜片突然灼如烙铁。青铜棺椁在长明灯下泛着诡异幽光，棺中人的面容被金丝玉覆遮盖住，唯有垂落棺外的手掌指节分明——那食指第二关节处的旧疤，与她记忆中凌晏执剑的手分毫不差。
“承天十三年...“苏砚抚过棺椁铭文，指尖突然被巫文划破。血珠滚落棺盖凹槽的刹那，整座地宫开始倾斜，七十二盏人鱼烛次第燃起幽蓝火焰。棺中尸体突然坐起，玉覆面“当啷“坠地，露出半张与凌晏重叠的面容——另半张脸却布满青铜锈迹，眼窝中嵌着块黄金面具残片。
“阿姐终于来了。“尸体喉结滚动发出金石之音，腐烂的右手突然扣住苏砚手腕。她袖中镜片疯狂震颤，竟与尸体胸口的青铜锈迹产生共鸣。无数记忆碎片顺着相触的皮肤涌入——
三百年前暴雨夜，少年凌晏跪在巫族祭坛，看着大祭司将黄金面具按进他脸骨：“从今往后，你便是圣子的影。“面具边缘渗出的血染红他半张脸，而祭坛下方，少女时期的苏砚正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嘶吼。
现实中的棺椁突然炸裂，尸体化作万千青铜镜片。苏砚挥袖格挡，却发现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时空的凌晏：天墟宗主、炼情窟囚徒、镜渊堕仙...最中央那面巨镜中，黄金面具人正将手插进凌晏胸腔，掏出的半块月魄裹着血丝。
“原来圣子与影，从来都是同一人。“苏砚突然冷笑，引燃三张破煞符掷向人鱼烛。蓝焰暴涨的瞬间，她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长出獠牙——那是黄金面具人在镜中的倒影。
地宫穹顶突然剥落，露出倒悬的云梦大泽。泽水裹着妖兽尸骸倾泻而下，苏砚踏着青铜镜片逆流而上，腕间银铃化作长剑“惊鸿“。剑气劈开瀑布时，她窥见水幕后的血色祭坛——凌晏被银链悬在阵眼，心口插着把刻有巫族符文的匕首。
“以圣子为祭，可开天门。“黄金面具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苏砚挥剑斩断锁链，接住坠落的凌晏时才发现他浑身冰凉。怀中人突然睁开只剩眼白的双目，匕首狠狠刺入她后腰：“师姐，你迟了整整三百年。“
剧痛中时空再度扭曲。苏砚跪在暴雨滂沱的巫族祭坛，看着少年凌晏被按上黄金面具。这一次她终于冲破禁制，惊鸿剑贯穿大祭司咽喉的瞬间，时空裂隙中突然伸出无数青铜锁链——三百年前的自己正被铁链拖回现世，而少年凌晏的脸开始与尸体重叠。
“因果不可逆。“黄金面具人从血泊中站起，半张面具脱落，露出与凌晏完全相同的下半张脸。他指尖缠绕着苏砚与凌晏之间的红线，轻轻一扯，现世中的青萝村便有一座房屋坍塌。
苏砚突然将惊鸿剑刺入自己心口。以魂血为引的禁术冲破时空禁制，她抢在红线断裂前抓住两端的凌晏。黄金面具人终于露出惊怒之色：“你竟敢用焚心诀！“
三重时空在魂火中熔炼，苏砚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灰飞烟灭。最后关头，凌晏残存的月魄突然绽放强光，将她的元神拖入识海最深处。浩瀚星空中漂浮着青铜镜冢，每面残镜都封印着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你总学不会惜命。“凌晏的虚影从镜中走出，指尖轻触她心口剑伤。苏砚抓住他半透明的手腕：“告诉我，圣子与影究竟是何关系？“
无数镜面突然折射出同一画面：双生子诞生的血夜，大祭司将哭声响亮的那个扔进炼丹炉，“留此残次品为影“。炉中婴儿浑身焦黑仍奋力啼哭，却被套上刻着符咒的青铜面具。而幸存的那个被抱到苏砚面前，大祭司笑道：“圣女请看，这才是完美的容器。“
“所以青铜棺里的是...“苏砚浑身发抖。凌晏的虚影开始消散：“当年你斩断的从不是轮回，而是我的枷锁。“最后一块镜片没入她眉心时，现世中的苏砚猛然睁眼。
地宫已成废墟，黄金面具人正在抽取凌晏最后的魂魄。苏砚并指抹过惊鸿剑，剑身浮现出三百年前凌晏教她练剑时留下的刻痕——“吾魂与君同“。
剑光贯穿黄金面具的刹那，苏砚终于听见凌晏真正的声音：“杀了我...“面具下的脸正在腐烂，另半张完好的面容上，一滴泪滑过她熟悉的轮廓。
惊鸿剑坠地时，整座云梦大泽开始沸腾。无数青铜棺破水而出，棺盖开启声如同万鬼同哭。凌晏的尸身化作荧光飘向泽心，苏砚腕间银铃尽碎，露出底下被封印的青铜巫纹——正是当年她亲手刻在圣子身上的禁制。
血月再现时，苏砚在泽心发现了昏迷的凌晏。他心口插着半块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她手持黄金面具的模样。当他睁开眼时，眸中月魄碎片已拼凑完整：“现在你知道了，我才是那个该被埋葬的影。“
远处传来天墟宗追兵的剑啸，凌晏突然扣住苏砚后颈吻上她唇间的血。这个吻裹着青铜锈味与魂火余温，他在她窒息前低语：“东南三百里，哭魂岭...“未尽的话语被突然袭来的箭雨打断，苏砚眼睁睁看着凌晏替她挡下淬毒的追魂箭。
“用...镜片...“他蘸血在她掌心画出传送阵，身体却在阵光中化作青铜碎屑。苏砚攥着那枚染血的镜片嘶吼，惊鸿剑感应到主人的悲鸣，竟引动九霄惊雷劈落追兵。
暴雨倾盆而下，苏砚在泥泞中挖出凌晏残存的发带。发带末端系着半枚青铜钱，内侧刻着蝇头小字——“癸未年冬，赠阿晏“。那是她前世及笄之年，在人间灯会上赢的彩头。
哭魂岭的入口在子夜开启，苏砚踏着万千生魂的呜咽走进迷雾。石壁上突然浮现出血字预言：“双生劫，镜中孽，圣女泣血黄金裂。“当她触摸最后那个“裂“字时，整座山岭突然翻转，露出藏在山体中的巨型青铜镜——镜面裂纹处，赫然嵌着凌晏破碎的月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