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顺利不顺利
病房内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方阿姨重新吃了一口橘子，她喜欢吃这种甜甜的水果，而且总觉得吃水果可以缓解咳嗽的症状。
尽管医生总是跟她说，都是安慰剂效应，还劝她少吃最好是不吃，不然血糖控制不住。
但是她想，自己反正也没多久可活了，吃两个橘子又能影响谁呢。
不过这事儿也不敢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吃，就只好偷偷摸摸吃，老王本来还打算劝阻她。
方云朵顶嘴道：“我都这样了还不给吃橘子，别的我也吃不下啊。”
方云朵吃了两瓣橘子，心情好了一些，拍了拍手，将橘子皮丢给王顺利，“没关系的，我已经六十多了。”
莫娜有些难以接受，“阿姨，这两天一直是王叔照顾你吗？”
她真的生气了，“你的儿子呢？！”
“哎呦，叫他回来干嘛。”方云朵摆了摆褶皱皮肤的手，灰白的头发被难得一见的暖阳染成金色。
“他正是事业关键的时候，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就放弃这种机会，实在不值当呀。”
她双眼渐渐失去焦距，看向医院洁白的被子，和上面印着的“川南大学一附院肿瘤科”字样。
“王天游你来说说，我们家孩子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
“我不说。”王叔闷声闷气地说道。
“说！”
“都这个时候还惹我生气是吧，我真是死了都要被你……”
“好了好了别说了。”王天游——王叔声音嘶哑：“我们家儿子，王顺利，呵呵取名顺利就是希望他一辈子顺顺利利，结果谁想到除了名字就没有顺利过。”
他哆嗦着摸出一包烟，又默不作声放回去，“小时候就因为长不高被同学们欺负，就吵着喝牛奶，结果喝了还没一天就上吐下泻，医生说是乳糖不耐受。”
“顺利从小就懂事，读书也用功，但是中考那天，去考试的路上下大雨，川南那片老城区都快淹了，我们开着车，顺利坐在后排一边哭一边复习。”
王叔从小到大，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像是老婆婆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嫁妆盒，一件一件往外拿。
每拿出一件，方云朵脸上的皱纹就淡一分，连带着瞳孔的焦距也渐渐回复。
【顺利六岁，那时候我才二十七岁，手背的皮肤嫩的能掐出水。
哎呀，那时候他十一岁，我也才三十二岁，早起贪黑，用不满的劲儿，头发也是黑的。】
一直说到大学毕业，也许是离得越近，记忆就越发鲜活，老王的声音愈加低沉。
“后面顺利大学毕业，拿到了国外什么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得抱着我跟云朵半天不撒手。”
“普林斯顿，要不说你没文化呢！”方云朵嗔怪地说道。
莫娜跟陈生这时候才知道，方阿姨的真名叫云朵。
陈生忽然想起来什么，看了一眼床头病人信息卡片。
【肿瘤科13床，方云朵，女，62岁。】
……
“后面买了机票，顺利说每年都会回来看我们一趟，他那时候雄心壮志，普林斯顿大学你们知道吧？全蓝星最好的大学之一。”
老王无奈地笑了笑，“结果他去的第一个礼拜，身上的钱就被那里的一帮混混抢了个干净，还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让他滚回去。”
方云朵接过话：“当时他打电话哭的哦。稀里哗啦，被吓得不轻说什么也要回来，我说你不能回来，你还没毕业，你还有事业没完成，钱没了我跟你爸再给你就行。”
陈生突然有点明白，方阿姨对自己儿子的教育方式了。
“我说大男子汉，常怀报国志，何处不为家！咳咳咳，想家的孩子最没出息，他们越看不起你，你越是好好学，学到真本事回来，做一个有用的人。”
一边的陈生偷偷抹了抹眼角。
“那他后面不是没回来！”莫娜生气地问道。
老王说道：“后面他就顺利了，找到了那边的女朋友，顺利结了婚拿了绿卡，公司的老板也很器重他，一年给他几十万美元。”
陈生心中默然，一个人不顺利的时候都有父母陪伴，但是他顺利的时候，父母却选择了不麻烦。
这就是华国大部分正常家庭的生态，一方总是觉得亏欠，另一方总是后知后觉。
“但是，你们这件事总该让他知道吧！”陈生皱起眉头。
“知道了又要分心，咳咳咳，上周听他打电话说正是做业绩的关键时候，要是能再往上爬一层，年薪两百万美元根本不是问题。”
……
两人心情都颇为沉重地走出了病房，离开病房，离开肿瘤科，离开医院，都尚且觉得被一层阴雨笼罩着，浑身湿重不舒服。
小魔女主动承担起方云朵的日常饮食，去医生办公室借了几张打印纸和笔，让她想想自己喜欢吃什么菜。
“不是我做，我男朋友做，他做饭可好吃了，方阿姨你吃着肯定觉得好。”
揣着折叠的打印纸回到家，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意兴阑珊。
死亡刚刚就摆在自己眼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无情和果决。
“我们一会儿去菜市场，买冬瓜，排骨，还有胡萝卜，别忘了再买点苦瓜。”
好在活泼好动的陈灰灰，一看见两人回来就几个箭步冲了过来，在陈生的牛仔裤脚磨爪子。
“喵呜……喵呜！！”
眼看陈灰灰叫的越发凄厉，陈生才一把将她抱起来，一只手不断摸着她的小脑袋。
“都说小母猫黏人，看来连狸花猫也不例外。”
陈灰灰这才恢复了以往甜甜的嘤嘤怪模样，眨着大眼睛，躺在主人怀里打呼噜。
“陈灰灰，过来妈妈这里！”莫娜不服气，朝着陈灰灰拍拍手。
小猫牌摩托车哼哼了两声，摆脱了陈生的怀抱，转身奔向莫娜去了。
两人穿着情侣卫衣，去往菜市场买完菜回来，陈生开始做菜，莫娜在边上认真的看着。
“你要学？”陈生问道。
“嗯，想做一次饭给方阿姨吃。”她点点头，表情极为认真。
如果有一天，陈生也会这么老去，躺在床上成了皱皱巴巴的小老头，奄奄一息，不能再给自己做饭吃，也没法穿好看的情侣卫衣……
这种事情什么的，才不要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