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全二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干掉餃尸的绝招

今日没有下雨,天却是阴着的,铅色的云层低得几乎要压到树梢上,空气潮湿阻滞。村庄里依然安静,九蘅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都显得沉闷。每路过一户人家或胡同口,她都吓得腿软,生怕从里面突然扑出生着鱼尾的怪物。

好在一个也没遇到。

她的心中生出一丝侥幸,或许她能活着逃出这个村庄呢?

然而在她跑到村口一个荷塘近处时,水中响起了异样的翻滚声。她朝里看了一眼,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情景。

大约有二十多个身影沉浮在水中,脸色惨白泛青、面相怪异地看着她。有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有的半伏着,青黑鱼尾浮在水面,有的正从水底缓缓浮起,隔了一层水仍可以看到冰冷漆黑的眼瞳,年龄不一,大的十几岁,小的七八岁,有男有女,身边有许多细长的小鱼在来回游走。

这些村民都变成了可怕的样子。

这些昔日的人类盯着在池边顿住脚步的九蘅,突然一齐朝着岸上扑过来,挥动着指甲长得格外长的手,龇牙咧嘴。

窄窄的去路也被堵住了,身后追赶而来的鲛人越来越近。

九蘅心一横,摸起了脚边的一根木柴棒举起,准备迎接那些可怕的血盆大口。她大声骂道:“被你们这些怪物杀死,真是恶心!”明知反抗无益,也尽力反抗到最后一息吧。

手中柴棒迎着第一只扑上来的鲛人头部狠狠砸去,九蘅在击中它的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咔嚓一声,柴棒打折了,只剩下一半仍握在手中。同时她听到了一声痛呼——“啊!”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很大,也不像是很疼,倒是充满了抱怨的腔调。

嗯?鲛人好像不会说人话的?这一声“啊”,怎么像是正常人的声音?而且,预想中紧接而来的撕咬迟迟未来。

然而她不敢睁眼,生怕看到流着涎水的密齿大口近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头顶吃痛,好像……好像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

她惶惶睁眼,入目一片清清爽爽的白衣,抬头,看到一张带着微微恼意的脸。

这人低垂着视线,冷冷地俯视着她,挺秀的鼻梁,冷淡的唇线,眼角的线条清晰而流畅,墨色瞳仁像覆了一层清冽的薄冰。

一个男人?

她那一棒子是砸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吗?

刚刚扑过来的那只鲛人面目可憎,怎么变得如此……好看得让人目眩了?她惊异得脑筋混乱,为了确认这个男人的身份,她做出了一个动作——拿手中的半截柴棒挑开了这男人衣袍的下摆。

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

她松了一口气。

啪!

九蘅的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男人脸上浮起两抹晕红,怒道:“怎么耍流氓呢!”

九蘅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倒不是被打得很疼,只是这一日一夜以来,总算看到个长腿的人了,激动得冒出了泪水。

可是,这个像从虚空中冒出来、出现在重重鲛人中间、并且揍了她两下脑袋的俊美男人,到底是谁?

她张口冒出怔怔地一声:“你是什么?”

男子道:“在下樊池。”嗓音清冽好听。

她是问他是人是鬼,不是问他名字啊!刚想再问,却看到他身后有一只鲛人扭动着朝他的背部扑过来。她指着那鲛人结结巴巴道:“小心,小心!”

樊池头都不回就踢出一脚,正中鲛人下颌。这一脚力度惊人,鲛人的脖子发出咔嚓折断的声音,倒翻了几个滚才摔在地上。

九蘅看得心惊,不由伸手扶在自己的脖子上。之前扑过来的那只鲛人,也是被他这么一脚踢飞的吗?

那只落在地上的鲛人扭了几下,断裂的骨头发出恐怖的声响,居然又爬了起来,仍然姿态凶猛,模样恐怖。九蘅吓得藏到樊池身后,揪着他的一缕乌发惊叫连连。他的长发垂至腰际,乌黑如流墨,两侧发缕以一根朱砂丝缎拢在脑后,末端缀了几颗雕纹骨珠。

人家打理得好好的头发,被她一爪子抓乱了。

樊池吃痛怒道:“松手!不准抓头发!”

九蘅赶紧换了个地方揪,两只爪子揪到了他腰间的绦带上,嚷嚷道:“过来了,过来了!踢它头,踢它头!”

樊池咬咬牙,忍着没有甩开她。

他背负着一个大拖油瓶,面对着疾速爬来的鲛人,沉声道:“这种怪物已非活人,即便是砍下它的头,也是死不了的。”

拖油瓶叫道:“那怎么办?”

樊池道:“异鱼用控制人的脊髓的方式把人变成半人半鱼的鲛妖,想要彻底杀死它,唯有……”

拖油瓶:“唯有怎样?”

樊池两腿微微分开,双手举起,一道耀眼蓝光从两手虎口间的空隙爆起,光芒敛起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光华湛湛,寒如冰雪。剑身比平常练武之人所用的剑宽出三倍,隐现暗色咒文,两侧剑刃呈现流畅的内凹弧线,在尖端处骤然尖锐,寒冷和杀气凝聚剑尖。

他身上的白袍无风自展,刹那间煞气迫人,眉端眼底,寒意若凝冰霜:“唯有腰斩。”

话说到这里,那鲛妖已扑到面前,大尾一弹,竟飞跃而起,直朝着樊池的面门咬来。樊池稍作避让,手中的剑挥出,准确斩中鲛妖腰部,它的上半身和鱼尾之间齐齐断开,乌紫黏稠的血液喷溅,两截身子分落两边,各自抽搐几下,不动了。

樊池道:“你看,斩断它们的脊椎,才能真正杀死它们。”

身边沉默不响,没有传来应有的赞叹声。樊池侧目看去,只见身边少女满面被淋了鲛妖的血污,目瞪口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原来是刚刚他挥剑之时,自己灵敏闪避开了,身后少女没有来得及闪开,所以溅了一脸血。

樊池了解凡人的脆弱胆小,她目睹这样惨烈的场面,想必吓呆了。于是举起了巴掌,想要再抽她脑袋一下,抽得她回魂。

不知为何,这姑娘的脑袋拍起来相当舒爽呢。

还未拍下去,少女就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啊啊啊!脏死了!”

鲛妖的血液腥气冲头,弄得她都要吐了!

樊池闭目忍耐着尖叫,再睁眼时,又有几只鲛妖扑了过来。鲛妖没有痛感,所有意识唯余屠杀。但它们知道欺软怕硬,之所以扑过来,就是看中了那个弱小又可口的少女,想方设法避开能把它们劈作两半的男人。

九蘅慌张地绕着樊池躲闪,一会儿扒在他背上,一会儿拱到他手臂下,一会儿又没头没脑地撞进他怀里。

樊池挥着宽剑,将扑上来的鲛妖尽数斩断。

她甚至看到了阿七和阿七娘,不忍亲眼看到他们被腰斩的惨状,干脆将脸死死埋进他的衣中,眼睛紧紧闭上。

其余鲛妖看到同伴被腰斩,并没有害怕或逃跑,它们对死亡无知而无畏。半个时辰之后,此处的鲛妖已全数被斩杀。

樊池提着剑,低头看了看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上、整个脸埋在他怀中的少女,道:“好了,全杀光了。”

九蘅没有反应,此时她被吓得太狠,虽听到了他在讲话,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樊池举起左手啪地拍了一把她的脑袋:“放开我。”

九蘅抱着头往后一跳,惊魂未定。

终于又拍了她的头一下,樊池感觉手心非常舒爽。

九蘅看了看四周残尸,嗅到自己身上、脸上冲鼻的血腥气,一转身,找个地方吐去了。樊池手中长剑隐去,淡定地理理衣服,原地等了一阵。

九蘅吐完,精神萎靡地走了回来,看了一眼这男的,问道:“你到底……”

“走吧,先离开这里。”樊池打断了她的话,就向村口外走去。

九蘅脚步忙乱地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避着地上的残尸。沿着荷塘边窄窄的路走过时,她看到水中依然有黑压压的细长小鱼组成的鱼群在转悠。想到这种鱼从人的脚踝钻入人身、将人变成鲛妖的情形,她只觉头晕目眩,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栽到水里去,赶忙快走几步,顺手揪住了樊池随微风扬起的一缕头发,以维持平衡。

樊池吃痛,瞪她一眼:“痛!”

她忙松开他的发丝,两只爪子摸到人家身上去,揪揪衣绦,揪揪袖子,企图找个稳当的地方抓着。男子蹙眉忍着那一对爪子的数次袭击,叹一口气,对天说了一句:“我记得凡人挺可爱的啊。”

“什么?”九蘅没有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樊池睨她一眼,眼神中是能把人砸到地底的傲气和鄙视,然后把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盯着这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怔怔地问:“干吗?”

“太蠢了,可如何是好。”樊池又是一声轻叹,主动抓起她的一只手,拖着就走。

他手心的温度让她的情绪安稳了许多,腿也不抖了。被他拉着走过细鱼密布的荷塘,穿过树林走了一阵,并没有遇到鲛妖,她的心中暂时松了一口气。手仍被他拉着,他的腿长步大,她总是略略滞后一步,抬头只看到他头发后面晃动的红绦骨珠和清冷如瓷的侧脸。

这时想起来该问问此人是谁,于是讷讷出声:“请问您是……?”

“叫我神君大人。”

“嗯?”九蘅冒出一头雾水。

他扬了扬眉:“我就是你们凡人所说的神。”这话说罢,脸上神气傲然,已在等着少女的惊讶崇拜。

然而九蘅只是茫然眨了眨眼:“神?”

如果这世上有神,为何会有数不尽的罪孽?

如果这世上有神,为何会有如此妖异横行?

就算是有神,这也是个被神抛弃的世界吧。

“呵呵。”她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毕竟是救命恩人,还是礼节性地回应一下吧。

她尴尬的表情惹到了他,樊池丢开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负手端然而立,严肃地望着她:“不像吗?”

他站在那里,衣袂飘飘,容颜绝世,风姿卓然,脚边晨雾缭绕。然而长得好看,就可以说自己是神仙吗?但是受了人家大恩的九蘅决定给他个面子。

“很像。”她尽量严肃地答道。

樊池满意了,低头盯了一下她的脸,忽然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一阵揉搓,又突然用力捏住她的脸,将她的嘴都捏成嘟起状,目光凌厉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在她的瞳中探究些什么。

九蘅吓得呆掉,反应过来才慌得向后跳出老远:“你干吗!”

他微蹙着眉,似有不满:“你脸太脏了,擦干净了应该好看一点。”一边说着,一边嫌弃地抹了抹手,明显是在嫌她脸上的污垢脏了他的手指,随后又低声嘟囔一句:“藏得甚好,看不清啊。”

九蘅没听清他最后在抱怨些什么,只觉得这人好像完全没有意识自己行为唐突,反而嫌她又脏又丑?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少女,被人摸了脸,起码应该又羞又怒地表示一下抗议,但面对着这个脑筋似乎不正常的怪人,心中竟也没有丝毫怒气冒上来。

他揉她脸的时候,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己揉家中那只大胖猫的情形……

她决定先不跟他计较,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一手紫黑的血迹,那是之前他斩杀鲛妖时溅到她脸上的,是够脏的。

九蘅懊恼地道:“水中满是那种可怕的细鱼,太危险了,去哪里能洗把脸啊?”她一边抱怨,一边拿袖子在脸上抹来抹去,总算是抹了个大概干净,露出清清爽爽的眉眼。

樊池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突然会了什么不寻常的本事?”

“不寻常的本事?”九蘅不明白。

樊池道:“比如说特别能打……什么的?”

九蘅忧伤道:“能打的话,我会被鲛妖追得这么没命地跑吗?”樊池回想了一下之前她被鲛妖追赶的狼狈样,失望道:“算了。”

那么她到底会什么呢?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了几遍。

九蘅这时突然记起了自己的本事:“对了,那些细鱼,好像是只咬别人,不咬我。”

樊池道:“这个我知道。不过,这可不是你的本事。”

九蘅不爱听了:“那么它们为什么不咬我呢?”

樊池神色一黯,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那是鱼妇。”

“鱼妇?”九蘅迷惑地重复。

“那种会自我分裂的小鱼叫作鱼妇。”

九蘅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袖,睁大眼睛问:“你知道它是什么,那么是否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想到惨死的阿七和阿七娘,心中顿生悲恸,恨不能立刻将元凶抓住。

樊池道:“它们来自那里。”伸手指向远处那座雪顶山峰的方向,“它们从山体裂隙里钻出来,沿着雪水融化汇成的河流顺流而下。比起从哪里来,目前更重要的,是它们到哪里去。”

九蘅猛然醒悟:“对啊!这种鱼会一变十,十变百,若是沿着河道扩散出去,岂不是……”

樊池点头:“但凡与雪水河流相通的江河湖水,沿岸均会沦为死地,水边居民要么被鱼妇寄生化作鲛妖,要么被鲛妖咬死。”

九蘅惊道:“鱼妇把人变成鲛妖,鲛妖又吃人吗?”

樊池摇摇头:“不,它们只杀,不吃。鲛妖其实是已经死去的身体,不需要食物。”

“那它们为什么要杀人?”

“屠杀异类,占有领地,便是它们的目的。没有道理,没有人性,一种低级而凶残的妖,相当麻烦。”

九蘅打了个寒战:“竟会有这种怪物。那么、那么……”

她还以为只是这个小村庄遭到妖孽袭击,不承想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这时的她无暇想象这个世界将面临怎样一场灾难。她只想到了弯弯曲曲穿过方宅庭院和园林的冰冷的人工河渠。那道渠中流淌的水,是方老爷花了大笔银子开凿水道,从城外的河道引进来的,那条河的源头据说来自远处高山,由峰顶的雪水融化而成。水渠里养着各色锦鲤,为防止它们逃跑,入水口和出水口都有竹格拦着。但那脆弱的竹格子,在鱼妇的利齿下瞬间就会被咬成碎片。

想到这里,她的心如坠入冰窟一般。

方宅在她的心目中是个藏污纳垢、肮脏至极的所在,但是那里有唯一一个她心有挂怀的人——弟弟仕良。一直以来她都是有些恨仕良的,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楚仕良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