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平安
李帆醒来的时候觉得天地在转,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她感到体内有股轻飘飘的,像棉花一样柔软的东西在不停的旋转,像地球围着太阳一样。
她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受,切确的说是三次,第一次是和朋友下河游泳时呛了好几口水后被路过的大人救回岸边,第二次是得知自己不再是个学生,父母剥夺了自己念完高中的权利。
第三次是现在,她躺在陌生的床上,看着朝脚底倾斜的天花板,看着不甚明亮的白炽灯,他们同这个世界一起旋转。这几次昏迷都有一种或多种共性,与肉体和精神都有关系,溺水后是浑身无力的,灌入气管里的冰凉的河水让人想把肺咳出来,第二次是精神上的,想要学习的念头被家庭的条件制约,不想长大,不想提前结束自己的学业,对未来的规划让现实打破,向子弹打穿纸板一样轻松。
现在,她的身体和心灵都像落入虎口的羔羊,在某个无人关怀无人施救的洞穴里呜呼哀哉。她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应该为了挣钱为了养活自己和父母从事怎样的工作,自己有什么能力吗?
她感觉到了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曾经在枕头上留下了水渍,她发烧后的额头现在还隐隐作痛,她的肩膀仍保留着深深的发红的勒痕。她想变成一朵棉花,轻飘飘的飞出窗外,飞出旋转的天花板和地球,还有难以承受的责任和它带来的煎熬。
“女娃儿,你先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们给你炖的鸡汤。“,女人的声音和男人一样苍老但显得尖锐了不少,上个世纪的老人不理解现代青年内心的忧愁,他们只把她脸色苍白解读为身体的极度虚弱。老一辈眼里,年轻人有什么烦恼呢,年轻人倒头就睡,像晚上的太阳准时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年轻人不像他们睡得晚起得早担忧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他们是太阳。
李帆闻着鸡汤里飘来草药的香味,她旋转的世界暂时停了下来,她不再头晕不再苦恼,只是仍觉得疲乏,鼻子里是肉汤甜美的滋味,她想尝尝这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现在就在卧室的门口停当。她双手挣扎的左右耸动着身子却发现怎么也起不来,脸上吃力的表情让旁观的老人也焦急起来,他知道李帆昏睡了一天多的身子有多么虚弱,他关怀的低声安慰道“女娃儿,别着急,你已经睡了将近两天时间。”,他的一只手还放在李帆的小腿上,那只手干燥且粗糙,李帆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和你大娘为你炖了一碗鸡汤,你要是起身困难那么我来照顾你。”,说罢老爷子起身,将手从李帆的身上移开。
李帆感到了一丝轻松,她在老头子的帮助下直起身子,半靠在床头板上,她的眼睛依然迷离,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新的环境,但是汤勺和瓷碗已经由老婆子的双手递给了老爷子,他盛了一勺汤横在了李帆面前,李帆十分乖巧的喝下了一勺像孱弱的刚出生的小猫。接下来又一勺,好喝极了,她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她的脑子被鸡汤的鲜味唤醒,冰凉的身子暖和起来了。
老婆子也很高兴,看到自己“捡回来”的孩子身体渐渐好起来,开心的笑了,“女娃儿,咱慢点喝,不要急。”,大爷看着她喝汤的样子,也开心的笑了,嘴角和眉梢泛起了皱纹,“你大爷熬的汤好喝吧,我掌厨了十多年,店里的食客有的也吃了十多年呢!”,老爷子自豪的说道不知觉碗里的肉汤空了,木勺在瓷碗里哐当敲。
“现在怎么样了?”
“嗯好多了,请问我这是在哪里?”李帆颤悠悠的问道,她的声音和她现在的身子一样轻飘飘的。
“你在我们老两口的饭店,也是我们的自己的家,你现在躺在客房里,我刚刚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你浑身被雨水打湿,后来就晕过去了。”,老头子很有耐心,又同李帆讲了一遍。
这时门外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的脚步声,有声音朝屋里喊,催着老头接待客人。
老头子听见着了熟悉的声音就知道了到来客的身份,连忙喊到“这就来,这不在后厨忙着呢。”,说罢转身出门,三两步踏下了楼梯,急匆匆的脚步让破旧的木梯子吱呀吱呀的叫着,梯子上死去的蟑螂尸体还没来得及打扫。
听完老爷子的话后李帆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现在只想着给家里的父母报个平安,于是向倚靠在门上的老婆子的问到,“大娘,能不能帮我和我的父母联系一下。”,老婆子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仍朝着门外逐渐缩小的老爷子的身影看去,直到李帆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晃过神来,意识到了躺在床上蜷缩在被窝里的女娃不是一只流浪的小猫,而是有爹妈的孩子。
李帆招呼着老婆子打开了堆放在墙角的尿素袋,扒开一件件衣服找到了一张揉碎的纸条,幸好没被雨水浸湿,纸条上的字迹仍清晰可见,黑色的碳素笔写着的是村委办公室的电话。
老婆子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李帆的名字,借弯腰整理编织袋的功夫问李帆“姑娘您是哪儿的人呢,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是本地人吗,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李帆把自己的信息全告诉她,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她离家的原因,虽然她知道不应该轻易相信陌生人,但是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只能相信眼前和蔼的老婆婆和先前服侍她喝汤的老爷爷了。
老婆子为这姑娘感到可怜,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拿起手机打通了电话,向村委会的接线员讲清事情的经过,希望他能告知李帆的父母他们女儿的情况。
李帆很累,比在耕作了一天后在树荫里吃草的水牛还累,她得知了自己的消息将要传达,她的身子又滑向软软的床垫。老婆子看着阖上眼皮的李帆呵呵的笑着,关上了房里的灯,并向李帆道了声晚饭,这时屋外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