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六一过，我就回了杂志社上班。
程誉恒的专访是新春特辑，封面也是他，坐在窗边，白衬衣被阳光照得刺眼，脸却照在阴影里含混不清，主编居然少女了一回，挑了一张完完全全是言情小说男主角气质的照片。
我把专访摊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小钟好奇的蹭过来，看见内页才笑起来：“我就说吧，他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又成功又帅又有钱，家世好人幽默。要不是你有叶世臻了，我还真想撺掇你和他呢。”
我啼笑皆非，“哪儿跟哪儿啊。别说我有叶世臻，就算我单身，挤破了头人家也看不上我啊。”
除了主编，杂志社的人都不知道我什么身份，甚至只有亲近一点的小钟才知道我的男朋友是鼎鼎大名的叶世臻。
小钟摇摇头，“才不是呢。光是你能搭上叶世臻这条线，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寻常女孩。”
我岔开话题，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钟，指着内页，问出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来的问题：“你说是他好看，还是叶世臻好看？”
小钟认真看了看程誉恒的长相，又想了想印象里叶世臻的样子，老老实实回答：“还是叶世臻更好看一些。不过这两个人我能认识一个，都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我笑笑，“可你认识其中一个的女朋友啊。”
小钟要是知道不仅叶世臻是我男朋友，程誉恒还是我发小，估计会吃惊得昏过去吧。我想我的祖坟可能是炸了。
初七我请了一天整假，自己开车去了叶世臻拍戏的片场。
他果然是初三就进组了，这次是现代故事，他不用再飞去外地的影视基地，就在这个地方拍，我去探班也方便了许多。
可我并不喜欢他这次的故事。
更准确的说，他接的剧没有一部是我喜欢的。
他还年轻，又在上升期，外形条件更是无可挑剔，拍偶像剧和文艺片是他现在的最好选择。等过两年，再慢慢向正剧方向转。
这是他的职业选择，我自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但是我实在太讨厌他抱着别的女人说从没跟我说过的情话。每次探班，每次看他的作品，即使他在身边坐着，也憋不住一肚子气。
我明白这是他的工作，他喜欢的事业；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陪在叶世臻身边的人是林纾。
可他的演技越真实，他的神情越深情，我的委屈就越多一分。
这是个魔咒。除非他淡出影坛，除非我们分手，否则这个魔咒永远不可能被打破。
我明白自己的矫情和不堪，但我真的一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部剧的卡司很强大，女主角是最近迅速蹿红的小花旦肖霁寒，她跟叶世臻都算是近几年片酬最高的年轻演员，所以拍摄地外围警戒森严，没有剧组内部通行证，连靠近都难。
叶世臻的经纪人出来接我，“小纾，来得挺早的啊。他们已经开工了，正在拍呢，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别说话。”
他的经纪人姓方，是圈内很有名的经纪人，圈里人都得尊一声“方姐”。我跟她不算太熟悉，所以一般都客气一些，叫她“方老师”。
我随在她身后走进拍摄大厦，越往里走越安静，她在我耳边悄声问：“你是先去片场看看他，还是在休息室里等他？”
我没有犹豫，“麻烦方老师带我去现场吧。”
方姐在前面沿着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我被她带得头晕，也没记住路线，只知道紧紧跟着她走。
狭长的走廊到了尽头，地上盘着成堆成堆的电线，工作人员像堵墙把里面两人挡得严严实实的。我知道，就是这儿了。
果然一抬头，叶世臻和肖霁寒就站在人群后面演戏。
四下里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静得连根针掉下去都清晰可闻。
场务看见方姐带着我回来了，忙让了个口，让我们俩能看得更清楚些。
“你真让我恶心。”肖霁寒冷笑一声，净瓷似的脸庞隐隐生寒，扬手欲给他一个耳光，手指将要触到他脸上的时候却陡然停住。
叶世臻微微低着头，恍若未闻。
肖霁寒忽然“哧”地一声笑，厌恶得连话都不愿意说，踩着高跟鞋直接大步离去。
她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叶世臻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筱萌！”
她被他猛地一闪，再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你松开我。”
叶世臻一用力把她按到办公桌上，擎住她的后脑，闭着眼吻了下去，吻得缠绵悱恻，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我僵了一僵，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得体笑容。心上却有隐隐的钝痛，我却偏偏不肯移开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两人的亲吻，竟有种奇异的快意。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小纾？”
我这才回过神来，方姐已经不知道叫了我多少声了。
方姐略显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假的，你别挂心。”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分得清。”
我分得清吗？我不知道。
从前听人说，演爱情剧的演员不爱上自己的对手演员，不精神出轨一次，这戏不可能演的逼真，因为深情从来都不是演出来的。
我不止一次地觉得，演员这个职业真是不可理喻至极。
导演满意：“卡！非常好！”
叶世臻这才放开她，对导演笑了笑，抬头时却看见了导演身后的我，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阴郁，不然叶世臻也不会反应这么强烈。
他匆忙向我走过来，显得很意外：“阿纾，你怎么来了？”
我来之前没有跟他打招呼，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拍这场戏的时候我会出现在一边。我只对他笑笑，说：“来探班啊。”
方姐对导演说：“这是林纾，杂志社的编辑，和小叶是很好的朋友。”
他的经纪公司暂时不准他公开恋情，对着剧组人员，我的身份一直是普通的异性好友。
我恨透了这样的偷偷摸摸，心里酸胀不堪，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敷衍导演：“您好啊，我叫林纾，是叶世臻的朋友。”
他跟我保持了一段距离，带着我去他的专属休息室，关了门，才转身抱住我，低头想亲一亲我。
一想到他刚才和肖霁寒做的那些事，我就觉得恶心，下意识地推开他。
他愣了愣，到底还是没放开我，只是松松地抱着我，无声叹气：“阿纾，对不起。”
我的下巴搁在他肩上，他看不见我的表情，脸上一直维持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一边却还要轻松道：“没事，这是你的工作嘛。”
他沉默片刻，“真的吗？你真的不介意？”
我真想告诉他我介意，非常非常介意，可话一出口，还是得故作大方：“才不呢。反正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他只“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我看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举起手里拎着的袋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接过袋子，“寿司？”
我点头，卖乖似的说：“这可是我自己做的。”
他惊喜地望了望我，把寿司放在几案上，拿出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好吃。”
他笑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左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形容不出来，但看的我心也软了起来。
他夹起寿司凑到我嘴边，我一时怔住没能反应过来，他扑哧一笑：“张嘴啊。”
我张嘴吃下去，脸一下子烧的通红。
他刚想说话，却听见有人敲门，“小叶。”
他愣了愣，忙把嘴里的寿司咽下去，“方姐？”
方姐推门进来，“小叶，马上又是你的戏了。你看……”
我立刻说：“你快去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杂志社还有事，我跟你一起出去。”
叶世臻不放心，“真的？要不然……”
我摇摇头，对他笑了笑，“你别担心我。”
他揽着我的肩，对方姐说：“麻烦您送她出去。”
方姐推他一把：“赶紧去，还得补妆呢。”
叶世臻无奈，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等他一走，我赶紧对方姐说：“您自己去忙吧，那边就是电梯，我自己去车库就行了。”
方姐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她见多了这种事，不可能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所以也只是喟然叹了口气，“好，我不会告诉他的，你自己小心。”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电梯，脸上还带着刚才的丝丝笑意，它像个面具一样粘在脸上，撕下来却只能血肉模糊。
下了车库，我坐进车里，把脸埋在方向盘上。眼眶是干的，我也并没有泪意，只是觉得倦。若是因为这种事哭了，我的哥哥们都会笑话我的。
我呆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茫然，不愿意回父母家，又不想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公寓，于是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拨下一个号码。
“喂？”他懒洋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喉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难受得要命。
我半晌不答话，程誉恒有些惶然：“林纾？”
我深吸了口气，闷闷道：“你在哪儿呢？”
他松了口气，仍然是方才那副懒懒的语气：“在外面打牌呢，你找我有事？”
我仍有气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我在美泊大厦车库，没地方去了。”
他乐了，“堂堂林家大小姐会没地方可去？”
我累的没空跟他抢白，“你带我去打牌吧，随便玩点什么。”
程誉恒怔了一下，那头渐渐传来风声，“林纾你怎么了？”
我哼哼两声还是不搭话，他有些急了，“美泊大厦是不是？你等我十分钟。”
我挂了电话，仍像刚才那样弓着身子趴在方向盘上。
不一会儿，程誉恒开着他的卡宴来了，亟亟停车，推开门就向我冲了过来。
我摇下玻璃窗看着他。
他气喘吁吁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除了脸色有些白，其他的都正常，才狠狠瞪我一眼，“你吓我一跳。”
眼眶倏忽一热，我连忙眨了眨眼，说道：“你带我去打牌吧。”
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把我的车门拉开，“你大哥要是知道我带你打牌，非扒了我的皮。下车！”
我错愕，“干嘛去？”
他直接上手把我拽下来，“走啊，你不是让我带你走吗？”
“我的车呢？”
程誉恒头也不回，不管不顾地拉着我，“停这儿，叫司机给你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