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一朵梅花出墙来
“你告诉择哥哥,上次究竟是谁在这洞中出现?”择哥哥的目光如炬,直直望进我的眼底。
“我……”我双唇微颤,睫毛慌乱地扑闪着,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若说出实情,告诉他们我曾与一位非人的女子在此沐浴,还收下她的赠礼,该平添多少忧虑?更何况我承诺过保守秘密。此刻当真是进退维谷。
“……罢了,不愿说便不说罢。”择哥哥忽而长叹一声,指尖穿过我发间的辫梢,轻轻一探,“你头上的梅花,倒是别致。”
“梅……梅花?”我怔然抬手摸向发髻,何时簪过花?怎会毫无印象?
“怎么……”择哥哥已将那朵花拈至我眼前。紫红花瓣在他掌心舒展,映得他眉间掠过一丝异色。
我盯着这凭空出现的花朵,只觉神魂俱震。昨日虽在梅林徘徊,却从不喜簪花饰发。莫非是夜露深重时无意沾落?抑或……是丹蝶又来寻我?
思绪翻涌间,昨夜梦境倏然浮现:那道熟悉却模糊的身影静坐身侧,低语如叹息:“你不该这般苛待自己。”
可虚与实的界限早已在我心底模糊成一片迷雾。
“寒崖孤寂,不能再留你独居于此了。”择哥哥的声音沉了几分。我仰首望去,他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你既大愈,观中更宜调养。今日便收拾一间厢房与你,既便于照应,也免你终日枯坐。”他说罢向胖哥哥略一颔首,二人身影转眼消失在洞外,徒留我对着掌心梅花怔忡。
“……梅花?”我摩挲着花瓣,梦中残影却如指间流沙,愈攥愈散。如今何止失眠,怕是连神魂都丢了三分。
择哥哥果然雷厉风行。他的院落里多了一间属于我的小屋,窗棂正对他书房的门扉。
可他却比往日更忙,整日不见踪影,只嘱胖哥哥照料我。我不愿做那檐下等人喂食的雀儿——只要心口不疼,添柴缝衣、洒扫庭除皆可做得。
道观虽避了寒崖的风雪,却也更显清寂。四壁围堵,再听不见松涛呜咽。倒是春意悄然攀过砖墙:古井畔的桃枝攒出绯色花苞,石缝里钻出绒绒草芽,连阶前积雪都被胖哥哥铲作矮堆,在日头下淌成蜿蜒的水痕。
我尤爱踩那些松动的青砖,看泥水从缝隙里“咕咚”溅起,像踩着一串湿漉漉的琴键。
“细妹!白裙子沾了泥星子,搓洗起来费死个劲!”胖哥哥杵着铁铲在墙角吼。
我撇撇嘴敛了玩心,转去廊下看枝头新芽。其实更想听择哥哥讲书,或是说说断崖村的鬼事——他总说那村子炊烟起时如坠云雾,可这两日他连半句话都顾不上同我讲。
“胖哥哥,我想去断崖村寻择哥哥。”我盯着他汗湿的后背轻声道。
“去那儿作甚!”他猛地回头,嗓门震得树梢雪沫簌簌,“那村子麻风病人满脸流脓,山鬼见了都绕道!你这小身板……”
我缩了缩脖子。上回见过的费听叔明明面容周正,这说辞未免太拙劣。想来是不愿我见人,索性闷头钻进后山。
林间风息轻柔,阳光碎金般撒在残雪上。崖边一株老树横枝探出,如邀人登临。我褪了绣鞋赤足攀上,坐在颤巍巍的枝头远眺群山。风掠过耳际时,忽有少年嗓音混在其中:
“你我要是一片云该多好。”
“……云?”我下意识攥紧树皮。
“细妹,你还是这样。”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无奈。睁眼四顾,却唯有空枝寂寂。
或许记忆深处藏着什么——否则怎会对此情此景如此眷恋?阖眼时,身侧仿佛真坐着个绿衣少年。他发尾的小辫随山风轻晃,侧脸浸在光晕里,始终看不分明。
就像梦里反复出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