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心如死灰
天以雾霾,悲凉寒秋,绵绵细雨好似在为那可怜之人落泪。
“夫人如何?”南宫煜坐于床榻边,望着那脸色苍白无力之人,好似有何重要之人正在离去。
“回少主,夫人只是急火攻心,刺激太大,喝几副药调理即可。”府医闻羽恭敬答道。
“去抓药吧,不该说的别说。”
“是……”
一片相思赋予谁,芳草萋萋鹦鹉洲,眼明心瞎难寻故,覆水难收情断绝。
风吹丝帘响,烛影浅摇晃,夜,那样的孤寂。
床上的人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烛火印缀出眼角未干的泪珠。
“你醒了。”平淡的声音响起,却听不出说话人的情绪。
安静的卧室里面,只有男人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床上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出神。
“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叫闻羽过来。”
自说自话,自言自语,床上之人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半分,自也不会理会他的话语。
四周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凝,凝烟……”
曾几何时,这令她欢喜无限的声音,在此刻却如同那勾魂使者,令她深恶痛绝,曾经那张令她为之倾心动容的俊逸脸庞,在此刻却如同那地狱魔鬼,令她深恶痛绝。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冰冷绝情的话语,如利箭般深深刺进南宫煜的心脏。
她从来,从来都不会如此同他说话!
“凝烟,我,我真的没有让他们杀人。”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父亲!他只是,不想再被人压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噗呲,剑入皮肉的声音响起。
慕凝烟手持匕首,匕首的另一端,狠狠的插入楚煜宸的胸口。
鲜血顺着匕首一滴滴的滑落。
南宫煜喉间涌上腥甜,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斑驳的宫墙。
月光穿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慕凝烟染血的指尖微微发颤,却将匕首攥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南宫煜,我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是我让我阿父杀了你的挚爱,你要报仇就冲我来,为什么要杀我全家灭我全族,你说不想被人压着,可我全族的命就该被你碾碎吗?”
“我,我没有让他杀人。”南宫煜喉间涌上大片血沫,却固执地想要开口解释。
慕凝烟突然冷笑,笑声之中却是悲凉至极“哈哈哈哈哈,南宫煜,事到如今还在那里满口谎言干什么,有意义吗,怎么,是你气还没有撒够,还是你家差个趁手的暖床工具,哈哈哈哈哈。”
是什么迷糊了视线?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涩得令她作呕。慕凝烟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流泪,可分明心里早该千疮百孔,怎么还会有眼泪?
“南宫煜,你还我阿父,你还我阿父!”
慕凝烟踉跄着扑到他身侧,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溅起细碎血花。
她攥住他被鲜血侵染的衣襟,眼神之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恨意“你还我阿父!还我亲人!还我家人!”沙哑的嘶吼在空荡的房中炸开,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更加苍凉。
南宫煜的瞳孔映着她扭曲的面容,喉结艰难滚动,却只能咳出更多血沫。
“南宫煜,我恨你,我恨你……。”
白幡垂落九重宫阙,漫天缟素压得人喘不过气。
慕凝烟身着素麻孝衣,跪在慕清华的灵柩前,看着香灰簌簌落在褪色的并蒂莲纹样上。
风卷过檐角铜铃,叮咚声混着诵经声,惊起廊下白头鸦,羽翼扑棱间抖落几片萧条。
焚香纸钱,那燃起的点点星火,照亮了慕凝烟白皙脸上的泪痕蜿蜒如溪,在火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
(慕凝烟,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他这么爱你了,你,没有阿父了)
“我错了,我错了……”她一遍遍重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寒意渗进骨髓,她却浑然不觉,如同行尸走肉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灵堂之下,慕凝烟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于第四日,将慕清华下葬于城郊。
午夜梦回,思之想之。
睡梦之中,那人甜静美好的笑容一幕一幕的映入他的眼眸之中,那一声声甜甜的“夫君”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画风突变,那锋利的匕首径直捅进他的心头,抬眼望去,对上的是那双满含恨意的双眸。
眼前之人,不在对他展现笑容,不在唤他“夫君,”而是那一声声满腹恨意狠绝的“我恨你。”
床榻之上,南宫煜惊得猛然睁眼。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泛着丝丝冷光,映得帐幔上褪色的并蒂莲愈发苍白。
“你就,那么得恨我吗?”
南宫煜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苦笑,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脊背,恍惚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身侧,只触到冰凉的锦被褶皱——那里本该躺着慕凝烟,发间茉莉香混着温软的体温,而今只剩月光在帐幔上投下斑驳的冷影。
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他浑身一颤。床头案几上,半盏凉茶凝结着褐色茶垢,折射出细碎的幽光,像极了慕凝烟挥刀时眼中迸发的寒芒。
他抚上胸口,却钝痛难忍,似那利刃剜去了血肉之痛。
“你恨我,你恨我。”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指节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如潮水翻涌,大婚时她红着脸唤他“夫君”的模样,与梦里恨意滔天的眼神反复重叠。
更漏声骤然清晰,南宫煜猛地掀开锦被。
单薄的身影立在月光下,袍角随风猎猎作响。他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梁上栖鸟,扑棱棱撞碎满室寂静。“恨我?”他笑得弯下腰,指缝间渗出泪水,“若恨能让你好过些……那便恨吧。”
“来人!”
“庄主,何事?”家仆应声而入。
“夫人这几日都在干什么?”
“回禀庄主,夫人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慕老爷的后事。”家仆恭敬答道。
南宫煜攥紧床沿的手指骤然发白,喉结艰难滚动:“她……可曾说过什么?”月光斜斜切进屋内,在他紧绷的下颌投下锋利的阴影。
家仆低头斟酌措辞,额间渗出细汗:“夫人什么都没有说,在灵堂前跪了三天三夜,便吩咐将慕老爷的棺椁立在城郊树林,”话音未落,忽闻瓷器碎裂声响,青瓷茶盏在青砖上炸开细密纹路,褐色茶水蜿蜒成河,如同那日她裙裾上的血迹。
“出去。”南宫煜别过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夜风卷着更漏声漫进窗棂,他望着窗外残月,忽然想起成亲那日,慕凝烟捧着并蒂莲烛台说“愿与君岁岁长相见。”
而今烛台蒙尘,树林新坟上的白幡应在夜风中翻卷,而她在另一处院落,隔着重重宫墙,为他亲手毁掉的人送终。
彩云易散琉璃脆,
念往事,心将碎,
只合人间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