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戏班
独自行走了好几天,苍苍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繁复华丽的珠饰,被一堆人围着,咿咿呀呀地唱着歌。苍苍不懂戏,但是听出是讲凡人长生的故事。
她听得入了迷,等戏结束了,跑到后台去找那个唱戏的老头,结果不出意外被轰出来了。
苍苍也不气馁,跟着戏班走出二里路,班主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提着棍子立在苍苍面前,“去去去“地就要赶人,虽然穿着吉量给的衣服,可是她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还是会被当成要饭的。
“那人后来怎么成仙的?”
“疯子?”
一棍子落在苍苍身上,她吃痛得一把抓过,身高八尺的班主竟然不能从她手中抽回棍子。
“唉,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说这话的是那个老头,见势不妙,他笑眯眯地拦在那壮汉的身前。
“你想知道那小公子怎么得道长生的?”
“对。”
“要说那位小公子啊,”老头摸着胡子,“乃是一路向东行,在一处湖泊前长生不老的。”
“嗷嗷,你果然知道,还有呢?”
老头乐呵呵地讲了许多故事,苍苍睁着大眼睛入神地听着,临了开开心心地向东走了。
可走了不到半柱香,随着惊叫声,戏班的马车在一片尘土中向她奔来,班主边叫嚷着“邪祟来了!”边抓起苍苍的衣领拽上了马车。
远处天被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一股云气从地面升起,卷着周围的树木山石向四周蔓延开来,所到之处林木失色,鸟兽惊飞,一呼一吸之间生命力仿佛都被这云气吸走,马车驶过河上的一座石桥,云气才终于止住了脚步。
“谢谢你。”苍苍用她清亮的大眼睛望着这个班主,他还不坏。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见班主板着脸没应,老头眼珠一转,接过话茬。
“你想怎么答谢我们啊?”
“怎么答谢?”
“我看你力气不错,给我们帮帮工,也好有个照应,怎么样啊。”
“你们往东走吗。”
“对,我们正好准备往东走呐。”
“好啊。”
就这样,苍苍成了戏班的一员。
每到一个地方,戏班就停下来搭棚开戏,那马车很大,要两匹马才拉得动,车后面像个百宝箱,放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整个马车只要稍加改造就是个戏台子,除了班主和老头,还有一个青衣的美娇娘,一个白面小生,一个黑衣武生。几个人各有各的角色,一开戏就是一整天,附近的居民吆五喝六赶来凑个热闹,听得入迷处不时爆发出整齐的笑声与掌声,脑子灵活的小商贩会驾着木箱卖些零嘴,难得聚在一起玩乐,活动通常持续到夜里。
苍苍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和流浪差不多,但是有人和你说话,在见识了苍苍徒手抓野猪的技巧以后,戏班也不再对苍苍做什么管制,怕苍苍邋遢的样子吓走观众,青衣姐姐还给苍苍梳洗了一通,至少现在看起来不像个野人了。
这天,台上咦呀呀的唱着,苍苍渐渐听懂了唱词,说的是一个江南富家女,与一个邪祟相爱,但是却被始乱终弃,带着幼子孤身生活,郁郁而终的故事。
“人和邪祟生的小孩是人还是邪祟?”苍苍对着身边正在休息的白面小生问道。
“怎么,你感兴趣?”小白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打趣,自从小青为她梳洗之后,小白经常来找她说话。
“你这么强,搞不好你也是邪祟呢。”
“是你太弱了。”待了这么久,苍苍也看出在这个戏班里,小白唱词多动作少,是个假把式,反而小黑能跑能跳。台上凶猛的邪祟是小黑扮的,此刻正演到邪祟与富家女洞房花烛,婉转的曲调回荡在广场上,两人在台上兜兜转转,红衣灼灼。
“我跟那个莽夫可不同。”他嘟囔的声音混在群众的叫好声里。
“小白,你这样是追不到青姐的。”
临近尾声,不远处却隐约有喧哗,有人喝醉了酒,与旁人争辩戏文的真实性,说着说着就上了脸。
“邪祟怎么可能有人性,还与人相爱,这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动物都能通人性,邪祟肯定也有好的,与人相爱也不是不可能。”
“你老糊涂啦?邪祟都是吃人精血的怪物!”
这附近经常有邪祟侵扰,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邪祟,惹来很多人不悦,开始只是冷言冷语,后来慢慢动上了手,村民围上去拳打脚踢,在苍苍撂倒了两个人之后才停下。
村民也散了,戏也唱不下去了,戏班开始收拾摊子,只有苍苍跑去听这醉酒的大爷讲动物能通人性的故事。
“你说这个戏文是真的吗?”启程的路上,她问小白。
“谁知道,真假又能怎么样,戏言而已。“
因着听故事耽误了时间,害的班子不得不在野外扎营,苍苍挨了班主的骂。
这个古板的中年人一点也不像一个戏伶,有着壮硕的身形和大片纹身,对他手下的三个徒弟十分严苛。上一次他们三个偷懒带着苍苍去赶庙会,被班主用竹板打得满身青紫,哼哼唧唧了好几天,当然苍苍没事就是了。
这一次苍苍也没有放在心上。
星夜,苍苍在马车后面嚼着草叶子,老头拿着花生酒水笑嘻嘻走来。
每次有这种冲突,都是老头出来打圆场,他总能说些有趣的事情,让队里的不愉快一扫而空。
在老头零零碎碎的故事里,苍苍也逐渐拼凑起他们的过去。
老头从前经营一家戏院,有个英气漂亮的花旦女儿,当时还是一个瘦弱青年的班主,非常努力地攒钱来听戏,场场不落,才终于把她追到。
过了一年多,两人就有了女儿,可惜啊,叫个人贩子给偷去了,戏院耗尽积蓄也没能找到,班主的妻子一夜白头,忧郁成疾,最后怏怏离世。从此班主就变卖了戏院,带着老丈人四处游历寻找,行路艰险,班主放弃了适合的小生角色走了武生路子,不辞辛劳,奔波至此。
那三个徒弟,也都是苦命孩子,机缘巧合被老头和班主收养下来。
苍苍知道班主的女儿有大大的眼睛,胳膊上有一颗痣,右手食指比常人短些,因为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四处询问。
不过老头自己也说,希望渺茫。
天还未亮时,苍苍被一只偷花生的松鼠惊醒,迷迷糊糊间跟着它跑到林子里,却听远处传来悠扬的戏腔,那声音缺乏小青小白的纤细,但是婉转延绵,中气浑厚,班主独自站在林深处,举手投足轻巧熟稔,有那么一瞬,苍苍仿佛见到了曾经那个清秀的少年郎。
转身间看到苍苍,班主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问她怎么不好好休息。
苍苍却只说:“班主,你唱的真好听。“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苍苍的头。
苍苍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小白的叫喊声打断了。
“不好啦,邪祟来啦!”
远处云雾升腾,班子快速整顿起来,朝着远处飞奔,这雾气邪祟常在傍晚出现,或许是清晨班主的唱腔吵醒了它,这次的邪祟来得比以往都快,不一会儿就把所有人吞进云雾中。
戏班和马栽倒在地上,车上戏服彩旗散落一地,苍苍却没事。
那不成我真是邪祟吗?这样想着,苍苍朝着雾气浓郁处走去。
空中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花草好像都失去了生命力,低垂着,没来得及飞走的鸟兽昏在道旁,顺着云气的来向,苍苍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山洞,呜呜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像小黑的鼾声,走到深处,什么也看不见了,苍苍摸到一些潮湿的飞虫一样的活物,一块很大的坚硬的好像是空心的岩石,正在缓慢地,有节奏地一张一合。
苍苍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出,在短暂的清明中,她看到一只巨大的河蚌,还有四周无数游荡的银鱼。
那河蚌张开壳,冲向苍苍。
远处,一个道士骑着马疾行而来,看到眼前颓丧的土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来晚了一步,这里已经被旱贝吸干了。他见到一队戏班倒在地上,隐约还有气,便施法控制住,突然远处山坡上又一片云气漫灌而来,淹没了戏班和道士。
出乎意料的,这云气轻柔温和,在山林间缓缓化开,林木似乎恢复了生机,原来这旱贝没走,而且还把吸走的精气吐了出来。
山坡下碎石的缝隙间还在涓涓地冒着雾气,道士想前去查看却险些被飞出的石块擦过脸颊,倒塌的石块间爬出一个瘦弱的女孩,手拿一颗巴掌大的圆珠子,边大口喘气边拍打着衣服。
苍苍打败了旱贝。
她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被吞下去的时候乱打一通,依稀好像是打碎了一个缺口,然后就随着云气被吹了出来,一干人交谈时,道士听得一脸难以置信。
这道士个子很高,二十多岁模样,穿着深蓝色的道袍,背着一把桃木剑,很有礼貌,他自称来自青城山,叫玄青,算到最近东北方邪祟出没,这才来查看。
刚见面时,他以为苍苍是其他门派的高人,细谈之下,才发现她不会法术,想来应该是碰巧打中了旱贝两片贝壳的连接处,那是它的弱点。
戏班大难不死,对这两人千恩万谢,但道士不受银钱,只要了苍苍手里的珠子。
准备离开时,苍苍拉住他的衣角:
“道士,你看我是邪祟吗?”
“…嗯?”
“河蚌的雾对我没用,而且我还能打到邪祟,我是邪祟吗?”
那道士沉吟半晌。
“敢问苍苍姑娘,这身衣服从何而来?”
“我朋友给的。”
“这就是了,这衣服属于能通灵的人,你沾了灵气,就能碰到邪祟,至于旱贝为什么吸不了你的精气……可能也与此有关。”
“这样啊,谢谢你。”
“姑娘客气了,如果再遇到麻烦,可以来我们青城山,小道一定尽力。”
看着道士离去的背影,苍苍在心里默念着
青城山,青城山,我是在哪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