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璃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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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暗流涌动

“九转玲珑盏”的旨意,如同九天降下的陨星,狠狠砸入青州这潭表面死寂、内里早已腐臭的死水,瞬间激起了滔天浊浪!贪婪的涎水、嫉恨的毒牙、恐惧的触手在黑暗中疯狂涌动!苏氏琉璃坊被刺目的明黄封条和钦天监派来的、如同石雕般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灰衣守卫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围困,隔绝了风雨,却隔绝不了那些从阴暗角落投射而来的、淬毒的目光和悄然伸来的、沾满泥污的利爪。

作坊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裹挟着绝望、药味和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苏茂生被那灭顶的恐惧与沉重的宿命彻底碾碎了脊梁,终日蜷缩在角落冰冷潮湿的草席上,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间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咳出来的闷响,暗红发黑的血沫如同腐败的花瓣,点点溅染在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襟上。苏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身体的痛楚压下心头的剧痛。她的全部心神、意志乃至灵魂,都已沉入那张承载着破天野望与无尽杀机的图纸,以及即将开始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烧制之中。

钦天监派来的张主事,一个面皮白净如剥壳鸡蛋、眼神却阴冷如毒蛇吐信的官员,成了悬在苏家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第二柄断头铡。他每隔两三日便如索命无常般准时驾临,带着两名气息彪悍、眼神凶戾的守卫,以“查验进度,确保天恩浩荡无虞”的名义,趾高气扬、毫无顾忌地闯入这方寸炼狱。

“苏姑娘,这进度……看着可不太妙啊?”张主事的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如同钝刀子割肉,目光却如同淬毒的探针,贪婪而精准地在作坊的每一个角落逡巡、刺探,尤其在苏瓷摊开图纸、布满演算痕迹的工作台和那些摆放着珍贵原料的隐秘角落停留最久。他故作随意地拈起一块筛选得近乎无瑕的石英砂,在指间装模作样地摩挲,“啧啧,这料子……入手便觉粗粝,杂质暗藏啊?天庭圣物,岂容微尘亵渎?若因这丁点‘瑕疵’误了蟠桃盛会……”他猛地凑近,阴冷的气息几乎喷到苏瓷脸上,“你苏家九族,够砍几次脑袋?!”

苏瓷头也未抬,炭笔尖在粗糙草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如同刮骨般的声响,声音平静得像深潭死水:“回大人,此乃粗料,尚需九淘九煅,去芜存菁。苏家百年传承,自有法度,不敢有负天恩。”“不敢?”张主事嗤笑一声,如同夜枭啼鸣,踱到那座重新燃起、吞吐着灼人光焰的窑炉前。滚烫的热浪扭曲了空气,他却恍若未觉,细长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精光,死死盯住角落里那个用寒玉雕成、贴着层层符箓封印的小盒——那里,装着苏家最后的几粒“星沉砂”!“听闻……苏家有‘星沉砂’,乃点石成金、化凡为仙的秘宝?不知此次献礼……”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试探与觊觎,“可舍得用上这压箱底的宝贝?”

苏瓷心脏骤然紧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面上却如同覆了一层寒冰面具,纹丝不动:“星沉砂乃先祖遗泽,用一粒便少一粒,当用在刀刃之上。大人放心,该它登场时,苏瓷……绝不惜命!”她将“绝不惜命”四字咬得极重,既是承诺,亦是警告!

张主事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好!好一个‘绝不惜命’!苏姑娘有志气!”他话锋一转,如同毒蛇亮出獠牙,“只是莫要忘了……当年令伯父苏茂源……也是‘绝不惜命’呢!嘿嘿……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留下这句诛心刺骨的嘲讽,才带着一身阴冷,如同得胜的豺狗般扬长而去。作坊门沉重地合拢,苏瓷才缓缓抬起头,指尖冰凉刺骨,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张主事,绝非监工!他是嗅着血腥味来的豺狼!他对星沉砂的贪婪,已毫不掩饰!天庭的爪牙……已张开了利齿!

作坊外的风雨,从未停歇。青州城内的暗流,却比那倾盆暴雨更凶险万倍!

“宝光阁”的东家钱有财,腆着硕大如鼓、油光发亮的肚子,稳坐在自家铺子二楼铺着厚厚绒毯的雅间里。雕花木窗推开一道缝,正对着被重兵看守的苏氏琉璃坊幽深的后巷。他慢条斯理地啜饮着价值不菲的灵茶,绿豆小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嫉恨与秃鹫般的贪婪。

“哼,苏家?九转玲珑盏?”他嗤笑一声,肥厚的嘴唇撇出刻薄的弧度,对旁边哈腰垂首的管事道,“苏茂生那痨病鬼,离咽气就差一口气!还有他那个黄毛丫头?乳臭未干,也敢揽这瓷器活?当年苏茂源,那可是青州琉璃第一人!结果呢?还不是死无全尸,家破人亡!他们?不过是赶着去地府团聚罢了!”

管事谄媚地堆着笑,眼中却同样闪着阴冷的光:“东家高见!不过……万一,万一那丫头走了狗屎运,真让她烧成了呢?那可是直达天听、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啊!咱们宝光阁……”

“烧成?”钱有财猛地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眼中凶光大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烧成!苏家要是借着这破盏翻了身,还有我们宝光阁立足之地吗?!”他肥胖的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稠的恶意,“去!找几个手脚麻利、嘴巴比死人还严的!作坊封得像铁桶,但人总要喘气吃饭吧?每日送进去的米粮菜蔬……”他做了个细微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加点‘料’,懂吗?让那丫头……寝食难安!心神俱裂!”

管事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豺狼般的狞笑:“东家放心!保管让她……魂飞魄散之前,先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当夜。送进作坊的一筐看似水灵的菜蔬里,赫然盘踞着一条通体碧绿如翡翠、三角脑袋高高昂起、信子嘶嘶作响的剧毒竹叶青!若非苏瓷心神早已绷紧如满弓之弦,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整理食材时,眼角余光精准捕捉到那一抹致命的幽光,电光火石间抄起手边沉重的捣料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狠狠砸下,将蛇头砸得稀烂,此刻她早已毒发身亡!看着地上兀自扭曲抽搐的蛇尸,苏瓷后背瞬间被冰凉的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如擂鼓!这不是意外!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是要将苏家连根拔起的毒手!

这,仅仅是血腥序幕的第一页!

几天后,当苏瓷历经无数失败、耗尽心神,终于克服重重障碍,全神贯注、如履薄冰地开始吹制琉璃盏那脆弱而关键的第一层基础胎体时——

一股阴冷、粘腻、散发着浓郁腐朽与绝望气息的诡异能量,如同无形的毒瘴,毫无征兆地从门窗缝隙、甚至砖墙的毛细孔洞中渗透进来!这股气息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苏瓷高度集中的识海!

“呃啊!”她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神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手中那根炽热沉重的吹管瞬间失控,重逾千钧!前端熔融的、如同生命般跃动的橘红琉璃料,哀鸣着向下失控流淌!

阴煞蚀魂咒!而且是极其歹毒、专门针对匠人神魂、干扰其心神专注的高阶咒法!苏瓷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冲入脑海,带来一丝短暂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清明!她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意志力,双手青筋暴起,死死稳住吹管,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扭转琉璃流淌的趋势!胎体勉强被挽救回来,然而在那近乎完美的弧面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细微却狰狞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灵力灼痕!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淬毒的寒冰利箭,穿透作坊厚重的墙壁,死死钉在墙外某个方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冷歹毒的气息源头就在墙外不远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般的冷漠与嘲弄!

修真者!是城内有宗门背景的修真者出手了!他们或许并非直接受命于天庭,但苏家承接“天旨”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诱惑与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的风险,足以让某些贪婪成性或心怀鬼胎的修士铤而走险,暗中落井下石!他们不敢明着破坏“天旨”之物,却能用这种阴毒龌龊的手段,不断侵蚀苏瓷的神魂,让她心力交瘁,最终在“自然”的失败中粉身碎骨!

苏瓷扶着滚烫如烙铁的窑壁,大口喘息,汗如雨下,混合着愤怒与屈辱的泪水无声滑落。角落里的父亲,咳嗽声如同破败的风箱,更加剧烈,每一次都仿佛要咳出破碎的内脏。这小小的作坊,已化为风暴的核心!官府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同行落井下石,毒计频出;修真者暗中作祟,手段阴毒……四面八方,皆敌!每一方都等着看苏家粉身碎骨,或想从这必死的血肉盛宴中,撕扯下带血的一杯羹!

她狠狠抹去脸上的汗与泪,眼神却在这一刻燃烧得比窑炉深处的烈焰更加灼热,更加冰冷刺骨!她踉跄着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刺骨、混着冰碴的浑水,毫不犹豫地从头顶狠狠浇下!

“嘶——!”刺骨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冻得她牙齿打颤,却也将混乱、恐惧与愤怒的杂质瞬间冻结、剥离!

“想乱我心?想毁我盏?”苏瓷盯着水缸里自己那张苍白如纸、却眼神锐利如刀锋的倒影,一字一句,如同从万载玄冰中凿出的冰刃,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痴心妄想!”

她猛地转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每一步踏出都带着决绝的回响,重新走向那吞吐着毁灭与生机的窑炉,走向那团在吹管前端重新熔融、如同不屈魂灵般跃动的橘红琉璃。指尖的烫伤水泡早已破溃,露出鲜红的嫩肉,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刺痛,灵魂深处那冰冷的怒焰却在重重压迫与恶意淬炼下,燃烧得更加狂暴、更加凝练!她深深吸入一口灼热得仿佛能点燃肺腑的空气,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外界的阴风鬼蜮,都强行压缩、锻打,沉入心底那最深、最暗、也最炽热的熔炉核心!

吹管再次稳稳地凑近唇边,气息悠长、沉稳,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呼吸。那团炽热的琉璃,在她如同铁铸般稳定的手中,重新焕发出生命的韵律与冰冷的杀机,缓缓延展、塑形,如同在铸造一柄弑神的凶刃!窗外的阴风似乎感应到了她的不屈,更加疯狂地嘶吼着试图钻入,墙外那冰冷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带着更深的恶意,却再也无法撼动那方寸之地内,以意志铸就的钢铁堡垒分毫!

暗流汹涌如狱,礁石……自岿然如山!她要在这滔天恶意与无尽杀机中,将这盏注定要刺穿九霄、焚尽虚伪的琉璃,一丝不苟、完美无瑕地烧制出来!每一道觊觎的目光,每一次阴毒的破坏,都将化为淬炼锋芒的冰水,让这盏琉璃内蕴的杀机……藏得更深!磨得更利!直至出鞘之日,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