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前的草莓糖
阴雨天的午后，天空像块泡了水的灰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沈星遥撑着那把裴砚深送的黑色雨伞，站在明德中学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冰凉的金属按钮。十年了，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校门口的保安室换了新面孔，铁闸门上的“明德中学“四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斑驳。沈星遥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钻进鼻腔，意外地让她冷静下来。她需要找到十年前的科创大赛资料，证明那些核心技术是她婚前就有的成果。离婚官司在即，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收起伞走进校门，塑胶跑道被雨水泡得发亮，踩上去“噗嗤噗嗤“响。教学楼前的梧桐树比记忆中更粗壮了，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来，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挺直腰板。
“李老师？“沈星遥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仔细打量着她：“你是...沈星遥？“
沈星遥笑了，眼眶有点热：“是我，李老师。您还在带科创小组啊？“
李建国退休后被学校返聘，依然管着那个让他骄傲的实验室。他拍了拍沈星遥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感慨：“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现在成大发明家了？“
“谈不上发明家里。“沈星遥把伞靠在墙角，“老师，我今天来是想看看当年的科创大赛档案，我需要那些资料...“
“找资料啊？正好赶上了。“李建国眼睛一亮，“学校最近在整理校史，旧档案都搬出来了，就在行政楼三楼资料室。我带你过去。“
两人并肩走着，李建国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变化，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当年你和裴砚深可是我们学校最有希望的两个苗子...“
“裴砚深？“沈星遥脚步一顿，心跳漏了半拍，“您说...裴砚深当年也参加科创大赛了？“
“参加了啊，“李建国点点头，推门走进行政楼，“高二那年，你拿了省赛一等奖，他是二等奖。不过颁奖典礼那天他没来，说是家里有事，可惜了...“
沈星遥跟在后面，脑子嗡嗡作响。裴砚深真的参加了？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学校听说过他？为什么连谢辞舟都没提过？一堆疑问像雨后的野草，在心里疯狂滋长。
资料室在三楼走廊尽头，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灰尘，混杂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十几个铁皮柜靠墙而立，上面贴满泛黄的标签。
“20XX年的科创资料应该在最里面那个柜子。“李建国打开头顶的旧吊扇，扇叶“嘎吱嘎吱“转着，扬起更多灰尘，“你慢慢找，我先下去了，学生还在实验室等着呢。“
“谢谢您，李老师。“沈星遥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走向那个贴满“科创大赛“标签的铁皮柜。
柜子锁早就坏了，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塞满牛皮纸档案袋，堆积如山。沈星遥蹲下身，从最底层开始翻找。手指划过粗糙的纸张表面，沾了一层灰。找了十几分钟，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指尖碰到一个标注着“20XX年获奖作品“的盒子。
她把盒子抱出来，放在积满灰尘的桌子上。盒子没上锁，打开的瞬间，一阵更浓烈的纸霉味飘出来。最上面是一叠照片，沈星遥拿起最上面那张，心脏突然收紧。
照片上是省赛颁奖现场，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奖杯，嘴角扬着傻乎乎的笑容。那是十八岁的自己，眼里闪着光，对未来充满憧憬。而站在台下第一排的，是同样年少的谢辞舟，正举着相机对着她笑。
沈星遥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谢辞舟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那时候的他们，多好啊。
她深吸一口气，把照片放在一边，继续翻看盒子里的资料。很快，她找到了自己当年的作品档案：机械臂原型设计图，详细的参数说明，还有那份盖着红章的获奖证书复印件。看着这些稚嫩却充满灵气的设计，沈星遥眼眶有点热。这才是她真正热爱的东西，是谢辞舟永远不会懂的东西。
就在她准备合上档案时，眼角瞥见旁边放着另一个档案袋，标签上写着三个字：裴砚深。
沈星遥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那个袋子。袋口用细麻绳系着，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解开绳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二等奖证书，一份参赛作品说明书，还有几张设计图纸。沈星遥拿起图纸，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套精密的齿轮传动系统设计，比她当年的机械臂原型要成熟得多，思路也更巧妙。这水平，拿一等奖都绰绰有余。
为什么他只拿了二等奖？为什么从没人告诉她裴砚深也参加了比赛？沈星遥脑子里全是问号。她翻看着裴砚深的作品档案，突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不是颁奖现场，而是学校实验室。
照片上，她正趴在实验台上专注地调试机器，侧脸被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一圈金色轮廓。而在照片的角落，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清瘦男生，只能看到背影。沈星遥的呼吸突然凝固了——那个背影，有点眼熟。
她把照片举到窗边，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突然，目光定在她调试的那台机器底座缝隙里——那里卡着一枚熟悉的草莓糖包装纸，红白相间，和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沈星遥。她想起来了，比赛前一天，她带着一整包草莓糖去实验室熬夜，中途被谢辞舟叫出去吵架，回来时发现少了一颗糖。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
沈星遥的手指开始颤抖。她想起高中时，总有一个身影在实验室附近徘徊，那个从来不说话的男生，总是默默地看着她，等她离开后才进去。她一直以为那是学校的清洁工，或者别的班的学生...
难道是裴砚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沈星遥抓起照片和档案，冲出资料室，楼道里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她必须找到裴砚深，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还在下，沈星遥撑开伞，不顾一切地冲向校门口。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冰冷的感觉顺着皮肤蔓延上来，可她一点也不在乎。脑子里全是那张照片，那个背影，还有裴砚深送她草莓糖时躲闪的眼神。
十年。整整十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这十年到底在干什么？
打车来到裴砚深的律所楼下，沈星遥站在大雨里，看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大厅的旋转门不停转动，衣着光鲜的白领们进进出出。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请问裴律师在吗？“沈星遥走到前台，声音还有点抖。
前台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职业化地微笑着：“请问您有预约吗？裴律师正在开会。“
“我有急事找他，很重要。“沈星遥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墙角。
“不好意思，“前台小姐抱歉地摇摇头，“裴律师交代过，开会的时候不接任何访客。您可以在那边的等候区稍等一下。“
沈星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休息室的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人。她点点头，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照片从袋口露出来一角，那个红白相间的草莓糖包装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沈星遥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为什么裴砚深的档案里会有这张照片？为什么照片上会有她的草莓糖？那个站在角落的背影真的是他吗？
一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穿着西装的人走出来，说说笑笑。裴砚深走在最后，手里拿着一堆文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星遥立刻站起来。
裴砚深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惯常的冷静：“沈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问你。“沈星遥的声音有点沙哑。
裴砚深看了看手表，对身边的助理交代了几句，然后对沈星遥说：“去我办公室谈吧。“
他的办公室在顶楼，极简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黑色真皮沙发，深棕色实木办公桌，书架上整齐排列着法律书籍，看不出任何个人喜好。只有窗台那盆绿萝，绿油油的，为这个冷寂的空间增添了一丝生气。
沈星遥注意到，办公桌的角落放着一把黑色雨伞，和裴砚深送给她的那把一模一样。
“随便坐。“裴砚深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找我有事？“
沈星遥没有坐下，她把档案袋放在办公桌上，推到裴砚深面前。“李老师说，你当年也参加了科创大赛。“
裴砚深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嗯，参加过。“
“二等奖。“沈星遥盯着他的眼睛，“可你的设计比我的好得多，为什么只拿了二等奖？“
裴砚深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避开她的目光：“评委有自己的标准。“
“为什么不去领奖？“沈星遥步步紧逼，“李老师说你有事耽搁了，什么事比全国大赛的颁奖典礼还重要？“
裴砚深放下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过。“家里有点事。“他含糊地说。
沈星遥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她从档案袋里拿出那张照片，走到裴砚深面前，把照片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这个呢？“她的指尖重重地戳在照片角落的草莓糖包装上，“裴律师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档案里会有这张照片？为什么我的机器上会有这颗草莓糖？“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裴砚深看着照片，身体僵住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星遥盯着他的侧脸，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的耳根微微泛红，眼神躲闪，像是被戳中心事的少年。
过了很久，裴砚深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天比赛结束后，你急着和谢辞舟庆祝...这颗糖，是你落下的。“
沈星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所以...那个总是在实验室附近徘徊的人，是你？“
裴砚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裴砚深的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那个总泡在实验室里的'机械小疯子'，整天对着一堆零件自言自语，有时候笑有时候哭，像个神经病。“
沈星遥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科创大赛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去实验室。“裴砚深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看你调试机器，看你对着图纸发呆，看你因为一个小问题气得直跺脚...有时候你遇到难题，我会偷偷把解决方案写在纸条上，塞进门缝里。“
“有一次你为了赶进度，在实验室待了三天三夜。“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都流到设计图上了。我给你盖了件衣服，偷偷修好了你那个卡住的齿轮模型。“
沈星遥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以为是巧合的幸运，原来都是他默默的付出。
“比赛那天，我就在你身后。“裴砚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看到你和谢辞舟抱在一起庆祝，我突然觉得...没必要去领奖了。你的光芒那么耀眼，有没有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十年...“沈星遥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裴砚深，你就这样看着我和谢辞舟在一起十年？看着他把我当附属品，看着他毁掉我的心血？“
“我试过提醒你。“裴砚深的眼神里充满痛苦，“五年前谢辞舟第一次挪用你的专利时，我匿名发过邮件给你。半年前你实验室数据被盗，我也暗示过你要小心谢辞舟...“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沈星遥歇斯底里地喊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裴砚深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他很高，站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沈星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
“告诉你什么？“裴砚深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痛苦，“告诉你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告诉你这十年来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没有鼓起勇气向你表白？沈星遥，你会信吗？“
他伸出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沈星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个总是冷静克制的男人，此刻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有痛苦，有悔恨，还有...深情。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裴砚深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脸上，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因为我不能再等了。谢辞舟已经彻底疯了，他不会放过你的。“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尤其是在我知道高中实验室那次爆炸...“
他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爆炸？“沈星遥愣住了，“什么爆炸？“
她记起来了，高三那年，学校实验室确实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爆炸，幸好没人受伤。当时她以为是自己操作不当，还内疚了很久。这件事和裴砚深有什么关系？
裴砚深避开她的目光，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没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有些事，我需要先确认清楚。“
沈星遥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身上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高中时的默默守护，这十年的暗中关注，还有那个语焉不详的爆炸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