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残烬余温
意识在无垠的黑暗中沉浮。仿佛沉在亘古冰洋的底部,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每一寸思维,唯有核心处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顽强跳动,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灼热如坠入熔炉。
那光芒是“我”。
我是……萧炎?
这念头升起时,无数清晰的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乌坦城,萧家,父亲萧战希冀又忧虑的眼神,族人复杂的目光,三年斗气如同被无形漩涡吞噬的痛苦,最后定格在纳兰嫣然那张冰冷绝情的脸上,和她手中那封刺得双眼生疼的——休书!屈辱、愤怒、不甘如同岩浆般在核心处沸腾、咆哮!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洪流——混乱、庞杂、充斥着冰冷的光焰!那是无法理解的古老符号在眼前旋转、亿万种形态各异散发出毁天灭地气息的火焰在咆哮嘶鸣、复杂到令人灵魂都要崩解的药草萃取凝练景象不断叠加、最后化为一片混沌死寂的古域虚空,以及一群模糊却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身影!一个声音,一个苍老而威严到极致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与决绝的疯狂,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意识核心嗡嗡作响:“……尔等……也配?!”
“呃……咳咳……”
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肺腑撕裂,硬生生将意识从那片混乱痛苦的深渊中拽回现实。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灌了铅,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刺目的光线透过缝隙挤进来,让眼前的世界一片炫目的光斑。
“醒了?醒了就好。下次修炼,不要再……嗯?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惊喜和厚重如山的关切,如同冬日的暖阳,一瞬间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萧炎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模糊地聚焦。
是父亲,萧战。
那张记忆中总是如山岳般沉稳可靠的脸庞,此刻爬满了疲倦与忧虑的沟壑,鬓角甚至多了几缕刺目的霜色。血丝密布的眼眶下,是难以掩饰的沉重。但在触及萧炎睁开的双眼时,那眼底最深处压抑的火山般的担忧终于喷发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父亲……”萧炎张开口,喉咙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干涩得不成样子。
“别动,躺着。”宽厚粗糙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按在萧炎想要撑起的肩膀上。那份温暖和力量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磐石般的安定感。“雅妃送来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温养药液,你三叔刚煎好,躺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先把药喝了。”
萧炎顺从地重新躺好,目光扫过父亲憔悴的面容和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血丝。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用力拧转!酸涩、愧疚、痛楚……种种情绪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昏迷前的绝望嘶吼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无休止的斗气消失?还是纳兰嫣然那最后一根刺穿所有尊严的稻草?他让父亲担忧至此!
“父亲……对不起……”声音低哑得几乎只剩气音,萧炎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那灼热担忧的目光,“我……我让您担心了。是我没用。”
“傻孩子!”肩膀被那只大掌用力重重一拍,力道很大,带着属于斗师的力量,传递来的却是一股强悍的、不容置疑的温情和如山的信任,“老子还活蹦乱跳,萧家这座破船还没沉呢!云岚宗?不过是一群虚张声势的山鸡!一个被惯坏了的丫头片子,屁大的事儿!养好你这把骨头,从头来过!我萧战的儿子,骨头砸碎了泡在泥地里——”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铮然,“也绝不可能!是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灵魂的壁垒上,将那无边无际的自怨自艾砸得粉碎!是啊,倒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三年之后,云岚之巅,纳兰嫣然那张脸,那封休书……他要亲笔撕碎!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最原始的不屈之火,仿佛被泼上了滚烫的油料,轰然炸开,驱散了无边的灰暗,重新占据了意志的高地!
“是!父亲!”回应脱口而出,带着嘶哑后迸发的金铁之音,一股重铸的决心在眼底燃起!
萧战眼中闪过欣慰,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了一丝弧度。他端起床头那碗还氤氲着白气的药液,漆黑粘稠,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皱眉的苦涩气。
药碗递到唇边。
一瞬间!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带着岩浆温度的巨手,狠狠地攥住了萧炎的咽喉!不是药味的苦涩刺激,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强烈抵触!碗里的药液在他眼中瞬间“分解”开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视角!无数条代表着不同药材气息的、细微到极致的、或浓或淡、或明或暗、甚至互相冲突排斥的能量流线,在他精神世界中如同乱麻般清晰显现!甚至药液内部,几个能量节点因为熬制火候的过度和手法粗糙,正散发出代表负面杂质沉积的“污浊黑气”!它固本培元的效果……十不存一!某些被强行融合导致变异的能量流,长期服用反而会淤塞经脉!
“呕——!”
胃部剧烈的抽搐翻腾根本无法抑制!萧炎猛地侧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呕,眼泪鼻涕瞬间呛得满脸都是,若非腹中空空,怕是要直接吐出来!
“炎儿!”萧战大惊失色,连忙放下药碗,拍打着萧炎的后背,“怎么突然这样?哪里难受?”
“没……咳咳……没事……”萧炎趴在床沿,剧烈喘息,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那股由灵魂深处传来的灼热排斥感和对药液的“认知”,却真实得让他心惊肉跳!那是什么?幻觉?还是……昏迷时那些混乱记忆带来的后遗症?他喘着粗气,避开父亲急切的目光,“可能……躺久了,突然闻到药味反胃……过会儿就好了……药……药放着我等会儿喝……”他含糊地搪塞,心底却翻起惊涛骇浪。
萧战紧皱眉头,审视地看着儿子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痛苦扭曲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叹了口气,眼中忧虑更浓:“也罢,晚点再喝。我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米粥能温一下,你先缓一缓,躺着别动。”说着,忧心忡忡地转身出去,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房间再次陷入沉寂。
只剩下萧炎沉重的喘息和剧烈心跳声。
冷汗浸透了单衣。他死死攥着身下冰冷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仍在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刚才那一下干呕带来的身体痛苦还在其次,真正让他恐惧的是精神深处那股莫名的“洞察”感——对药液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剖析!这根本不是幻觉!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深刻,仿佛呼吸空气一般自然!
就在这时,那股深藏于混乱意识核心深处的、代表着“万火”烙印的灼热感,似乎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和精神的专注而悄然变得活跃了一丝!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碎片,仿佛尘封古卷被风吹开了一角,骤然浮现在脑海深处!
【沉星草,三十年以下取叶,需以风属性温火,离炉火心三寸七分,三十三息离火,取其精华而不损其灵蕴……】
一段极其简练、精确到令人发指的药材处理方式!针对的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那碗固本药液中的一味辅药“沉星草”!这信息不是文字描述,更像是一种……已经深刻于灵魂的炼药本能记忆!只针对这一个点!
萧炎浑身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
轰!
仿佛平静的油锅被泼进了冰水,灵魂识海深处刚刚平息不久的熔岩瞬间再度暴沸!那源自“万火”残魂的本能知识碎片,如同投入火药桶的星火,瞬间引燃了萧炎自身对药理基础的认知和那股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废物的执念烈火!
两种意志——一个精准如法则,一个狂暴而不屈——在同一个灵魂熔炉里轰然碰撞!
“试试!按这个试试!炼药!我能!我能不再做废物!”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疯狂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力,轰然占据了全部心神!
下一刻,萧炎猛地从床上滚了下来!额头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温热的血。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那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他从后山采来、准备用于日常跌打损伤的普通药草,都是最便宜、最低阶的存在——月见藤,止血草,几颗干瘪的夜露果核(只能勉强充当回气散的材料)。
他的动作笨拙而疯狂,抓起一把止血草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旁边一个冬天废弃不用的、布满裂痕的小泥炉!
嗡——!
就在他触碰到泥炉粗糙炉壁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精神风暴再次席卷了他的灵魂!源自“万火”印记中更深层的本能被触发——
【万火……非火!控火……非力……意之所向……心火……亦……焚尽凡铁!】
玄奥难明的意念碎片在识海炸开!一股极其微弱、却足以引动斗气大陆天地规则底层运行的力量——灵魂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那新生的、驳杂却异常坚韧的灵魂核心中涌动!这股力量狂暴地循着某种本能的路线,穿透了他的指尖,猛地灌入那冰冷的泥炉!
咔嚓——!
泥炉壁上一道老旧的裂痕骤然被无形的力量撑开、扩大!
就在裂痕产生高温前的瞬间,萧炎那混乱不堪的精神识海中,代表着“萧炎”本身的坚韧意志和渴望“自我验证”的执念烈火轰然高涨!
“我要炼!”一声嘶哑的低吼从他牙缝里挤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泥炉中那几片再普通不过的止血草叶!磅礴却杂乱无序的灵魂力本能地倾泻而出,死死压制着泥炉内瞬间窜起的、因规则冲突而产生的爆裂气息!
轰——!
没有火焰!
但一股无形的、扭曲而压抑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角落!空气被剧烈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角落那片狭小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炼炉!炉心处,几片止血草叶在狂暴混乱的魂力场中疯狂震颤,杂质被无形的灼热碾碎、剥离……药草内部蕴含的微弱生命精华被强行萃取出来!它们化作一点点细微之极的、带着暗红色泽的精纯液珠,却又因操作者的精神混乱和灵魂力量的粗野失控,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柔和药性,变得如同凝固的、高度浓缩的腐蚀之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刺鼻、带着淡淡腥甜的铁锈味道!
这已经不是炼药!这是失控的、混乱的、带有毁灭倾向的能量萃毒!
轰隆隆……墙角那片小小的空间剧烈震荡,狂暴的灵魂力四溢,墙皮开始剥落!
“呃啊——!”萧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耳口鼻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力如同山岳碾压!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胡闹!”
一声低沉的厉喝,带着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如同洪钟敲响,猛地刺入萧炎混乱不堪、濒临崩解的识海!这不是声音!这是纯粹的灵魂威压冲击!
嗡!
这冲击恰到好处,如同惊雷劈开混沌,让萧炎那狂暴倾泻的灵魂力骤然一滞!那无形的“混乱淬毒炉”的场域瞬间破开一个缺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墙角那枚古朴漆黑的戒指表面,一道极其隐晦、温润的青白色流光一闪而逝!一股柔和却坚韧异常的纯粹灵魂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精准地穿过那个缺口,悄无声息地笼罩住那几滴即将失控爆散的暗红色剧毒液滴,瞬间将其强行凝聚、压缩、封印!那股狂暴的能量场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顷刻消弭于无形。
噗通!
萧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陷入一片疲惫的黑暗。额角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滑落,无声地滴在地板上,在那片剥落的墙皮灰尘中,留下小小的、暗沉的印记。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墙角阴影中,戒指深处,药尘灵魂光焰剧烈地摇曳,虚幻的面容凝重得几乎化不开。
“好霸道的灵魂本能!好混乱的力量!他竟然……”药尘的意念充满了震惊,“真的能调动灵魂力量进行萃取?!如此微弱驳杂的药草,竟然被他那混乱的意志强行压榨出了‘血竭之华’?!”
这简直颠覆了药尘对炼药术认知的下限!这绝不是低阶炼药师能做到的!甚至高阶炼药师也不会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这完全是一种本能引导下的、不讲道理的资源榨取!虽然狂暴失控,但其萃取的本质效率和对能量的野蛮掌控力……令人悚然!更可怕的是,萧炎最后那强行压制泥炉崩溃的混乱意志强度……
药尘的心念沉得更深。刚才,在他出手强行终止那场失控并封印住毒血珠的瞬间,在那狂暴的灵魂力场消散的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残余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气息!
阴冷!污秽!充满了掠夺、腐蚀和束缚生机的感觉!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数百年前,魂殿的杂碎将他逼入绝境、吞噬他弟子韩枫时,用的正是这种肮脏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如同蛆虫般缠在萧炎体内,一点一点地……抽干着他的斗之气!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药尘隐藏在灵魂光焰深处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迸发出滔天的寒芒!
“魂殿……又是魂殿?!”残魂剧烈波动,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机,“原来祸根在这里!是他们,一直在暗中用这等恶毒手段,侵蚀着这小娃娃的根基?!”
药尘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少年。那张年轻的脸庞依旧苍白,眉宇间还凝固着疯狂过后的痛苦和深深的疲惫。
“无知地控火……本能地炼药……还有这该死的魂殿阴魂……”药尘意念低吼,一个前所未有大胆的计划雏形,在他苍老的灵魂深处渐渐酝酿成形,“好!好得很!小子,你这条命,老夫……预定下了!就让我看看,你这座灵魂熔炉里意外点燃的‘万火’……与那深种体内的‘魂狱’……最终,谁炼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