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普通人
丧尸爆发的那个夜晚,雨水混着哀嚎冲刷大地。
危机结束的这个清晨,雨水伴着沉默浸润人间。
街道渐渐浮出人声,霓虹灯一盏接一盏刺破雨雾。
生活像被按下暂停键后继续播放的影片,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很多人永远留在这场雨中,留在了这漫长的潮湿中。
全国的新闻,电视的各个频道,在这段时间都陆续报道着大昌市的灾后重建生活。
大昌市北郊,邙山脚下。
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被挖开,火焰昼夜不停烧了几天,黑烟盘旋如垂天之云。
据官方统计,大昌市常住人口在这次危机中的幸存率为:12.7%。
这不足13%的幸运儿里,有从尸潮中爬出来的,有在避难所里熬过来的,也有从死人堆里被刨出来的。
而剩下的87%,则被归类为:
感染者(已处理)。
直接遇难者。
治安事件伤亡人员。
镜头扫过空荡荡的学校操场、积灰的办公隔间、挂着“暂停营业“却再也不会开门的街边小店。
来自社会各界捐款数字每天都在跳动,从个人到企业,从隔壁城市到千里之外的陌生网友。
……
6月20日下午四点半,这场雨停了。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像凝固的血浆,缓慢渗进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
一辆迷彩涂装的猛士装甲车碾过积水的路面,在市政广场前短暂停留。
引擎的轰鸣尚未消散,两道身影已利落地踏出车门。
走在前方的男人肩章上的将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军靴踏着龟裂的地砖,铿铿作响。
落后半步的年轻军官扶了扶眼镜,稳稳跟上。
嘎吱~嘎吱~
街道边驶过的三轮车链条发出刺耳的呻吟。
聂万联的军靴下意识往路边让了半步。
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从他身旁擦过,车斗里堆成小山状的货物随着颠簸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
蹬车的老大爷脖颈晒得黝黑,后颈堆着三层皱纹,随着踩踏动作在衣领里时隐时现。
咔……
三轮车的后轮深深陷在水坑里,泥浆没过了大半个轮胎。
老大爷佝偻着背,青筋暴起的老迈肌肉在裤管下绷出尖锐的弧度。
他铆足劲蹬着脚蹬,可三轮车就是纹丝不动。
聂万联松松领口,刚俯身要搭把手,张承恩的双手就已经抵住了车斗尾部。
随着一声闷哼,三轮车猛地一颤,泥水“哗啦“溅起。
“谢谢你们啊,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没用喽,骑个车都费劲了……”老大爷颤巍巍转过身。
“老人家,方便停一下,咱们聊聊吗?”聂万联上前两步,军靴在水坑边沿站定,语气和缓得像个邻家小后生。
“行。”老大爷右手一晃,咔一声,三轮的刹车档稳稳挂住。
“您这是准备去哪啊?回家吗?”
“对啊,回家。”
“我就住那个三石镇,石河节村。”
“石河节村?”
“距离这里有七八十里路吧?您就骑这个?”秘书有点惊讶。
他是大昌市本地人,对三石镇还是挺了解的。
那边的村落基本没有年轻人了,大都是一些老年人,在那里种地,养养牲畜。
镇上逢大集的时候,就去镇上卖卖菜,勉强过活着。
“没事儿,几个小时就回去了。”
“这人啊,不服老就是不行。”老大爷叹着气,重重砸了砸后腰。
“我看您这车上拉了很多东西?”聂万联看向车上鼓鼓囊囊的一层篷布。
“这些啊,这都是我儿子家的。”
“我看这些东西还能用,就想着拉回家。”老大爷边说,边掀起篷布的一角。
里面有电饭锅,炒菜用的铁锅,烧水壶,几包挂面,一桶油,大半袋米……
“您儿子呢?”
“变成丧尸了。”
“现在的话,在坑里被烧成灰了。”老大爷一脸平静,从篷布下摸出个铜烟杆,用大黄牙紧紧叼住烟嘴。
在短裤兜里掏出个老式煤油打火机,拇指“咯噔咯噔“拨动转轮。
可就是不冒火。
聂万联见状,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老大爷点上。
“谢谢你啊,我这打火机该是受潮了……”
“大爷,您有几个儿子?”
“就一个。”
“儿媳呢?”
“也死了。”
听着老大爷有些平淡的口气,聂万联沉默了。
老大爷倒也不避讳:“我老伴在城里带孙子,儿子一家三口都变成了丧尸。”
“那天晚上,老伴躲在房间里给我打电话。”
老大爷顿了顿,浑浊的独眼望向远处:“我听着破门声,听着她被活生生咬死……”
“那时候,老伴还问我要不要跳楼……”
“我这一家,就剩老头子我一个人了。”
“我一直在石河节住着,喝的都是井水,石河节也看不到什么丧尸。”
“唉……大家都说人变成丧尸后,就变不回来了。”
“丧尸会伤人,被消灭老头子我也能理解。”
“可电视上经常放新闻,咱们的科技进步这么快,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也许以后就能研发出什么药,让他们变回来了呢。”
“老头子我也不懂,年轻人,你说对吗?”
聂万联的喉结滚动一下,沉着脸没有回答。
这一刻,作为夏国三十七大市支柱的他,甚至都不敢直视一个普通老人的眼。
老大爷见聂万联沉着脸,也知道他的难处:“我再跑几趟,给儿子家收拾收拾。”
“我看那些救灾的工作人员也很辛苦,我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用,就想着给他们少添点麻烦。”
“时候也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秘书此时忽然开口:“老人家,您在外面最好还是戴上口罩吧,这附近没有免费发放吗?”
“啊?可能是我没注意吧。”
秘书闻言,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口罩,拆开后给老大爷递了过去。
“哎,谢谢你们操心啊。”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耳挂,口罩戴得歪歪斜斜。
骑着三轮车,嘎吱嘎吱前驶着。
人们说,极度的悲伤是没有表情没有眼泪的。
老大爷说这些话时,心中又在想什么呢?
聂万联看着老大爷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道尽头,那双眸子从未如此低垂。
北方二十三大市,南方十四大市,夏国数万万人,肩上扛得究竟有多重?
他是怎样的心情?
在二爷那得到回答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面对着大昌市的父老乡亲,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
聂万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危机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斗蛐蛐,斗蛐蛐……
我们找不到答案,只能让蛐蛐再斗一会儿……
再斗一会儿……
人类的生命,究竟被当成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