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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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满

南风漫过青黄交错的稻田时,总让我想起奶奶的蒲扇。她总说:“小满最是见真章。”那时年幼不解,直到某个夏夜,看见月光浸透半开的莲瓣,才懂得万物初盈的况味。

稻穗初盈的时节,浆液悄然充盈青壳之下。清晨的露珠悬在稻芒尖上,折射出千万个玲珑世界。农人蹲在田埂,掐开一粒青稻细细端详,嘴角便漾开涟漪——此刻的稻谷像襁褓中的婴孩,带着未经沧桑的生机。若待穗穗垂金,反倒失了这份灵动,倒伏的秸秆会在暴雨中呜咽,教人想起月盈则亏的古老寓言。

《月令七十二候》里说小满“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恰似宋人笔下“月到天心处”的意境。最动人的月光从不在玉盘高悬时,而在将圆未圆之际。那时银辉如纱,给梧桐披上朦胧的轻绡,替石阶描摹斑驳的影画。就像李清照守着窗儿看的,是“云中谁寄锦书来”的期待,而非“千里共婵娟”的圆满。

古琴谱中有“不全”之韵,紫砂壶讲究“七分满”,就连苏州园林的漏窗也要故意留些斑驳。这或许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留白智慧:给春茶留三分山岚,为墨竹存几许飞白,让念想在未达处生根。王维在辋川别业栽半圃菊花,陶渊明采菊东篱却不肯折尽,都是懂得盛极而衰的禅机。

去年深秋拜访龙泉窑址,老师傅指着素胚上的冰裂纹说:“最美的釉色不在烧制完成时,而在窑变将成未成之际。”这话让我想起京都醍醐寺的垂樱,花瓣将落未落时,比满开时更教人屏息。原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只在将满未满时泄露天机。

如今每至小满,总要去城郊看灌浆的麦浪。穗子们谦卑地低垂着头,在熏风中沙沙絮语。这种未竟之美,恰似我们捧着茶盏说半句留半句的黄昏,像书信末尾的“余容后禀”,更像是人生路上永远留给明天的期许。毕竟圆满是句号,而小满,是带着墨香的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