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簪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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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霜刃

虎头山枫叶初染半崖时,我已在演武场绘就第三幅布防图。李横刀将骨刀插入沙地,刀身没入三寸:「弟兄们皆道,你比辽东烽火台更显亮堂。」他敞怀擦汗,胸口飞虎刺青随呼吸起伏,恰似宁远卫城头未熄的烽烟。

八十喽啰列成雁翎阵,甲胄映着秋日骄阳。我抚过骨刀刀柄「宁远」刻痕,朗声道:「盐商私兵甲胄暗扣藏于第三道襟纽,砍此必破其护心镜。」话音未落,山脚下铜锣骤响,三骑探马顶着火漆青旗掠过松林。李横刀眉峰一拧,刀疤随眉骨绷成直线:「我下山联络漕帮,你坐镇——」话未毕,马蹄声已破雾而去。

演武场梆子急响,恍若宁远卫警报。我攥紧袖中银哨,哨音清越,几可裂帛:「分作三队!一队扼守水口,二队埋伏松林,三队随我据守鹰嘴崖!」众喽啰轰然应诺,靴底碾碎枫叶,声如战鼓。子夜时分,官府火把漫山而来,却在鹰嘴崖下遭滚木礌石迎头痛击,火头撞壁炸裂,将半崖染作猩红。

李横刀归时,甲胄染血,肩甲裂出半道口子:「好个穆桂英挂帅!弟兄们说你擂鼓时,连山神都抖了三抖。」他递来水囊,碰触我腕间银镯,凉意混着铁锈味:「某家从军以来,未见过这般狠辣的女将。」

山顶篝火噼啪,八十条汉子举坛呼喝:「寨主与女将军喝合卺酒!」陶碗相碰声中,我望见李横刀耳尖泛红,恰似枫叶着霜。他忽灌下整碗烈酒,刀疤在火光中明灭:「待打退官兵——」话未落,山下蹄声又起,却是辽东溃兵的「祖」字破旗在晨雾中摇曳。

带头独耳汉子扑地便拜,旗上「祖」字沾满泥雪:「李大哥!锦州城破,弟兄们啃了三日树皮!」人堆里灰布衫身影一闪,我瞳孔骤缩——是赵六,当年抄家称病未归的车夫!他喉结滚动,嘴角扯出僵硬笑意,袖口露出半片朱红户牒。

我冲上前扣住他手腕,触感冰冷如铁。此时,派往顺天府的探子到,他抖着手递上残牒,字迹刺目:「姜氏妇人发卖教坊司,悬梁自绝。」末行「姜翊骁病殁于浣洗局」的朱批,比教坊司烙铁更灼人双目。

再醒来时,演武场秋霜骤凝,我握着父亲的犀角簪,簪尾鸱鸮纹隐约可见。李横刀的骨刀插在三步外,刀柄结着薄冰,恍若母亲悬梁时未干的泪痕。老周的破旗在空中来回晃荡,「祖」字旗角已被霜雪啃噬残缺。

「昨夜他喝了三坛烧刀子,」老兵铜烟袋磕在石墩上,火星溅入沙地,「说威远镖局的密信……」话未毕,李横刀甲胄轻响,刀疤绷成利刃:「原来你就是那个告密之人!」

我盯着赵六袖扣上的鎏金纹——分明是陈轼府中标记,寒声道:「你卖了我爹的密信,卖了我们全家!当年父亲收留你,待你如家人,帮你成家,为何?」

赵六膝撞青石板,额角磕出闷响:「小人赌输百两,是陈主事替我填了债……他说只需盯着镖局……」他盯着我颈间银镯,喉间哽咽,「陈主事常说,唯爱人妇……」

李横刀骨刀出鞘,寒光映得赵六面如死灰。

「陈主事说,只要报信,就送我妻儿去扬州……」赵六涕泪横流,将抄家夜的背叛娓娓道来,「小人看着东厂搬空库房,看着夫人被拖走……」

「你可知浣洗局的孩子,冬日要洗百件冻硬的官衣?」我突然发笑,笑声混着秋霜落在刀刃,「你可知教坊司的烙铁,要烫穿耳骨?」

赵六额头砸地,溅起沙粒与霜花:「小人后悔啊……辽东溃兵说,姜大人被斩时,还喊着夫人的名字……」话未毕,李横刀已拎起他后颈,如拎幼童。

演武场枫叶尽落,最后一片红叶贴在赵六额角,恍若顺天府百姓掷来的碎砖。李横刀立于香案前,骨刀映着烛火:「伯父在天有灵,此刀当由雁鸿亲执。」

我望着香案上的犀角簪,耳畔响起雪夜赵六替我修补风筝的话音:「小姐别怕,风筝线断了赵六哥给你续!」可眼前人眼中只剩恐惧,再无半分往昔忠厚。

刀光闪过,血珠溅上香案。细雪突然飘落,淋湿案头黄纸。赵六双目圆睁,额角红叶已被鲜血浸透。

「娘,女儿替您报仇了。弟弟,来世定要投生暖处。」我攥紧银镯,内侧「长命百岁」已温润如玉。

李横刀长臂环住我颤抖的肩:「雁鸿且看,此后虎头山每片枫叶,皆是伯父伯母的眼,护佑你我。」

是日,虎头山秋霜化雪,细水长流。演武场沙地之上,赵六血迹渐被新雪覆盖,唯有香案前那支断簪,诉说着恩怨情仇。

寨门旌旗染白时,老周远远呼喊:「漕帮传来消息,淮安舅老爷……」李横刀眼色一凛,老周话音骤止。他替我拂去鬓角血珠,刀疤下双目映着初升朝阳:「明日便赴清江浦,还有……」

「还有未竟的仇怨。」我拭去骨刀血迹,银镯在雪光中冷冽如霜,「陈轼头颅虽悬午门,我父之名仍蒙冤屈。赵六之血,不过是雪地上第一滴墨痕。」

山风掠过演武场,卷起满地枫叶。李横刀解下腰间青铜令牌,牌面虎头狰狞:「持此令可调遣山前三十六暗桩。」他望向宁远卫方向,「待春雪消融,便是咱们下山之时。」

我接过令牌,触到他掌心老茧——与父亲握枪的手,一般粗糙。演武场梆子再度响起,这一次,是重整旗鼓的前奏。细雪融于银镯,化作水珠滑落,恰似母亲未竟的遗言,终在漫天飞雪中,凝成了前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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