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活着
“青允!青允!走水了,你快走……”
阿柒闯进厨房,拉着青允的胳膊就要带她走。后者被猝不及防的拉起,本能的挣动两下,
“阿柒姐姐!你怎么了,走水了我们一起去救火呀?
”阿柒没有理会,只管拉着把她带到她们平日休息的屋子,她回头按着青允的肩膀,手有些抖:
“青允,你快趁现在走,左右大家都在救火,你留在楼里以后也只能做妓子,还不如趁没人跑掉,去哪里都好,这是我个月的工钱,我给你些,你快走罢!”
青允十分感动。
阿柒姐姐自己辛苦赚钱也不容易,而且刚才她们从厨房跑来,一路上都有人看见,要是自己真的走了,阿柒姐姐被柳妈妈教训怎么办。
她摇头:
“阿柒姐姐,多谢你。可我不能这么做,我要走自然要和娘一起……我娘在哪里?我要去找我娘”
“青允,你……”
阿柒面色有些苍白,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流出泪来:
“青允,都怪我,那个男人是暗卫,他是故意在花楼等着王都督来找童姑娘的。是我蠢,以为他是苦山下的受伤猎户,这才藏起来留下他,柳妈妈只知我和人偷情,不知男人来历,就没阻止我,我以为,我以为……”
阿柒哽咽着。
青允登时警铃大作,
“那我娘呢?我娘她在哪?”
“天字一号间,纵火暗卫不知道王都督临时改了客房,着火的地方离客房远,暗卫已被都督侍卫捉拿,童姑娘应该没事。”
“青允你听我说,今夜祸事怪我,我没脸再待楼里。这事过去我自会向柳妈妈讨罚,可以出花楼的机会不多,你快走吧,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青允看着阿柒梨花带雨的脸,刚要说话。
阿柒眼睛却瞪大了,青允眼看着她胸前漫出块血洞,身子慢慢软下,栽倒在地上。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暴露在青允的视线中。
那男人以黑布覆面,露出一双凶狠如豺狼的深邃眼睛,目光冷冽地锁在她身上。
青允呆住了,被他吓退几步。
男人抬起剑正要刺向她,地上的阿柒回光返照般扑来抱住男人的腿脚。
“青……走……”
青允回过神来,转身就跑。
男人气急败坏,又刺了抱住他脚不肯撒手的女人几刀,那女人的力气却大的很,衣裳都被浸红了,还紧紧抱着。
他回头怒喝:
“天字一号房在哪!即刻去搜!”
……
青允跌跌撞撞的跑向天字间,脑子一片空白。
她要做什么?她要去哪里?她该怎么办?
明明有人在救火,后院的火却越来越大,楼里客人早就四散而逃。
她就这样一路攀着墙面扶手到了一号房门口,房门大开,房内却没有声响。
青允跑进去,房间里一片惨烈的打斗痕迹。
桌子被掀翻在地,汤菜溅起在地上,血腥味盖住了佳肴的鲜甜气息漫在房中。
主位躺了个墨绿色长袍的男人,身上晕开了阵阵黑色血迹,四下散开躺着几个侍卫,都已没了气息,东倒西歪的,却不见童珍珍的身影。
青允忍着怪异的血腥味进去,跨过门口横着的尸体,没魂似的快步走向里。
便看见童珍珍躺在美人榻上,怀中的抱着的古琴已经断了,上面都是血。
“娘!”青允跑过去,颤抖着把古琴拿开,发现她胸口也是一块血迹。
她不可置信的抚上女人的胸口,附在女人耳旁轻轻喊着“娘,你醒醒。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童珍珍悠悠睁开眼,她想张口,又呕出一口血来,青允见状,连忙用手捂住出血口。
童珍珍喘息着,心里涌起股莫大的悲哀,她那双美目蓄满莹莹的泪水。
生死之间,她像是突然开窍了,
“阿允,我的孩子……”泪水顺着脸颊划过,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
她心里怨恨那个男人。
她的姻缘,她的家,她的一切希望都被他夺走,只留下一副没有魂魄的躯壳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恨他,也恨这个长的和他有几分像的女儿。
早年间她总想,若没有遇见他,她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府小姐,马上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做妻子。
她的爱人是书塾最年轻的先生,她的父亲是家乡小有名气的商贾,她的母亲是一个温婉多才的淑女……
她好像马上要触碰到那些日子了。
童珍珍艰难开口:“阿允,跑……把琴打开,里面有块玉……去上京城找你父亲。阿允……是娘对不起你。”
她喘息声越来越艰难,青允哭着摸她的脸,
“娘,不要,我带你走……”
“阿允别怕……娘是要去找外公外婆了,娘很高兴……”
“你要好好活着,娘在会天上保佑……”
还未说完,美人的手蓦地垂下,已然没了生气。
青允哭的说不出话,她抬手把母亲的眼睛阖起,又蒯起衣服为她擦干净脸上血污。
手下没有起伏的身体像在告诉她:
这个世间,她已是孑然一人了。
她呜咽着,爬到一旁把古琴拿起来抱在怀里,贴着童珍珍的身体抽泣……
一旁柜子突然打开了——
柜子里是个穿暖白春衫的男孩,他满脸泪痕,面上却有些坚毅的神色:
“姐姐,你快进来,有人来了,你现在出去会被杀死的。”
青允听着外面零星厮杀的声音,脑袋空空荡荡,不知在想什么。
男孩见状,一把将她拉了进来。
阿瑜刚才在柜子里哭晕过去,模模糊糊听见弹琴美人说话,旁边还有稚嫩的哭声,这才悠悠转醒,露出一条缝偷看。
眼见这个姐姐抱着把坏了的古琴跪在美人身前久久不动,大有要陪着身赴黄泉的样子,他顾不得害怕,赶紧出声把她拉进来。
“嘘,姐姐,你别说话,我爷爷也走了,我很难过。可是爷爷嘱咐我要躲好等官兵来……”
阿瑜说完,又留下两行清泪,他抬头看身旁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姐姐,却见她呆愣蜷着,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昏暗的柜子里,青允抱着琴,听不清身旁的小孩在说什么。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努力回忆娘亲的话。
玉佩,玉佩……她上下摸索着琴身,果真在背板掀起一个小角。
微微用力,木片被扯开,再探进去,便摸到一束细绳。
她把细绳抽出来,一块凉凉的玉石掉在她的手上。
青允将玉佩放进胸前口袋。
旁边的孩子已经不再说话了,他靠在青允身上,身体一抽一抽的默默哭着。
青允听见外面脚步声,她揽过正在哭泣的男孩,捂住他的嘴小声说:
“有人来了。”
阿瑜紧张地想坐起来,青允制止着不让他动,阿瑜只能把脑袋埋进青允的胸口。
粗糙的衣服实在搓的他有些脸疼,他脸上的泪水干了又湿。
阿瑜想到刚才爷爷忍着伤口把他塞进柜子里的样子,悲从中来。
房间里响起几串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把地上倾倒的酒瓶踢开,酒瓶骨碌碌的滚到柜子前,青允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响,阿瑜也绷紧了身体。
“死透了吗?”一道听上去年纪不太大的少年声音响起。
“回二公子,王傅元已死”
“嗯,他那个孙子呢?”
“适才属下打伤王傅元,看见一批亲卫从窗户走了,想必是和亲卫在一起”
“分队人手追上去,别留活口”
有人应声领命,从窗口追踪而出。
……
“月影花楼……以后换个主人吧”
“二公子,那楼里的人……”
“杀了这么多了,还问?多余的人留着等他回来报仇吗!换批人进来。”
“……是。”
脚步往里间走了一点,那声音复又开口:
“这个女人是谁?”
“回二公子,这是他们楼里的头牌,名为童珍珍,王傅元这次就是来找他的。”
来人顿住脚,默了一会儿,他下令:
“叫个画师,把这女人画下像来,街坊间问问来历。”
“是。”
“你今晚行事安静些,别做出太大动静,左右不止我们来过,哼……这楼的事就丢给知府来愁吧。”
说着,那串脚步声掉了头,慢慢消失在楼道里……
良久,柜子里二人对视一眼。昏暗光线下,阿瑜看不太清对方脸上表情,青允率先开口道:
“我带你出去,这里不安全了”
阿瑜摇头:“不,我想等官兵来,我要守着爷爷。”
青允擦了把眼泪:“不行,等下有画师要来给我娘画像,躲在这早晚会被发现。”
她拉着阿瑜叮嘱他:
“不如这样,我先出去看看情况,若没人我就回来带你走,若有人,我便大喊一声,你听见就别出来了。”
阿瑜点点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女孩的脸,声音颤抖着说道:
“姐姐……那你一定活着,我等你。”
青允扯了扯唇角,笑得莫名其妙,她兀自轻哼一句:
“我死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坐在柜子里的时间,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母亲死前的话。
年幼的青允总是贪婪着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能阖家团聚,偏偏她们母女俩要在花楼里苟且生存受人指点,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狠心抛下她和娘亲,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娘亲都未曾主动提过一句关于父亲的话。
可今天娘亲把玉佩交到她手上,告诉她去找父亲。
娘死前,眼中的泪不止有愧疚,还有解脱。
她说她要去找外公外婆,她叫她活着,她还想摸她的脸……
青允想,其实娘亲也没得疯病吧?得了病的是她自己,总是幻想着找到那个人,拉一把水深火热中不被在意的她。
阿瑜欲要反驳,女孩已经打开柜门出去了。
阿瑜沉默地看着女孩的背影,眼中又蓄满泪,他抬袖子将泪水擦去,从房间拾了条尖尖的断木头躲回柜子。
……
“少爷?少爷?……快来人,小少爷在这里!”
阿瑜再睁开眼,已经在马车上了。
他环视一圈,发现这并不是自家马车——马车内装潢比自家的要朴素的多。
对面坐着位红色官服的男人,那男人和王都督一般年纪,脸上挂着和善的神色。
头发规矩收在官帽里,明明也不是很老,头发却已经花白了。
他的手探向阿瑜的额头,手上软软的没有茧子。
见他睁开眼,男人松了口气:
“小郡王,是下官来迟了。”
阿瑜拂开他的手,皱眉看着面前男人。
他记得这个人,去年宫宴上爷爷喊他“明兄”,那时他还是黑发,这红色官服是正四品官员才能穿的,想必是监管阳春城的知府。
但爷爷私下还与父亲叮嘱过,不可同此人走太近。
阿瑜闭嘴不说话,明知府看他警惕的神色,也不勉强他,只是笑了笑,
“小郡王莫怕,驸马和流光公主已在来的路上,下官是要带小郡王去驿站与他们见面的。”
阿瑜闻言,半转过身体掀起车帘,天色还是暗的,有冷冷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阳春城下雨了。
他放下帘子,在车上端正坐好,皱着眉头暗想,我明明在柜子里躲着等那姐姐的消息,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等了很久,那个姐姐还是没有回来。他靠在柜子里,伤心和恐惧裹挟了全身,他发抖着蜷缩起来哭个没完……
那姐姐,大概是死了。
……
青允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被人踹趴在地,喉间涌上挡不住的血腥气。
面前站着个墨色常服的少年,那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长了张英俊的面庞,橘红色的火光倒映在他眼里,始作俑者面上无半分动容。
少年走上前来,踩在她的胸口上碾了碾,然后蹲下来看着她的脸:
“那女人的脸这么干净,果然是有人给她擦过了……她是你谁啊?”
青允有些喘不上气,她眯着眼睛看面前的少年,面露不甘——是他杀了娘亲……
一股无名火从胸口窜起,她头脑发热发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猛地起身,少年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她趴在少年身上,张口就咬上面前人的脖子。
“嘶……”
“二公子!”身后的侍卫见状,拔出剑要出手。
少年却抬手拦住了。
他抓住身上的孩子,一只手卸了她的下巴,青允疼的尖叫一声,脖子被少年死死抓住。
少年起身,没有管脖子上的伤,他看着手里的玉佩,露出迷茫的表情:
“咦?你和谢澍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