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茶盏惊鸿
沈公馆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打破。老周慌慌张张跑进餐厅，手里捏着一张烫金名片：“大少爷，日本商会的山本一郎带着人来了，说要见当家的！“
沈予安放下咖啡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让他们在会客厅等着。“
“可是...“
“按我说的做。“沈予安起身，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备茶，要最普通的那种。“
宋海棠放下筷子：“需要我回避吗？“
“不必。“沈予安整理了下西装袖口，“你是我父亲的未亡人，理应在场。“
沈予宁刚睡眼惺忪地下楼，一听日本人来了，立刻清醒：“龟儿子还敢上门？我去拿枪...“
“坐下。“沈予安一个眼神就让弟弟乖乖坐回椅子上，“今天你给我好好看着，学学怎么当个家主。“
会客厅里，山本一郎带着五个日本商会成员正襟危坐。这位日本海军情报处的少佐今天穿着西装，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里闪着冷光。见沈予安进来，他微微欠身，语气却咄咄逼人：
“沈少爷，昨夜吴淞口的'意外'，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沈予安在主位坐下，宋海棠安静地站在他身侧。佣人送上茶水，山本看都不看一眼。
“什么意外？“沈予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山本先生大清早登门，就为了说谜语？“
山本额头青筋一跳：“三号码头的仓库爆炸，损失超过二十万大洋！那是我们商会的货物！“
“哦？“沈予安挑眉，“什么货物这么值钱？茶叶？瓷器？还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军火？“
会客厅瞬间安静。山本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随即冷笑：“沈少爷，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合法商人。“
“既然是合法商人，“沈予安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咔“声，“仓库着火该找消防队，来沈家做什么？“
山本猛地拍案而起：“别装傻！那是沈世襄租用的仓库！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货物在交割前的一切损失由沈家承担！“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摔在桌上，“这是合约副本，你自己看！“
沈予安看都不看那文件一眼：“山本先生，我父亲已经过世，生前生意往来我概不负责。更何况...“他忽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谁炸的仓库你找谁赔去，关我沈家什么事？“
“你！“山本气得胡子直抖，“强词夺理！“
“讲道理是吧？“沈予安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山本，“那咱们就好好讲讲。第一，这批'货物'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合法商品，为何不走正规海关？第二，仓库登记在福隆茶庄名下，而茶庄的实际控制人是已故的六姨太李玉荷。第三...“
他俯身凑近山本，声音压得极低：“如果明天《申报》头版刊登'日本商会在华私藏军火'的消息，你觉得东京军部会怎么奖励你？“
山本脸色瞬间惨白。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沈家大少竟如此难缠。
宋海棠适时地插话：“山本先生，茶要凉了。“
山本机械地端起茶杯，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桌。他强作镇定：“沈少爷，话不要说太满。沈家与我们的合作...不止这一笔。“
“哦？“沈予安重新坐下，跷起二郎腿，“比如？“
“比如...“山本阴森一笑，突然转向宋海棠，“沈太太应该很清楚。毕竟，她可是亲自参与过不少...交接工作。“
宋海棠面不改色：“山本先生记错了吧？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
沈予安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山本先生，没有证据的话就是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山本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沈予安面前：“这是去年在十六铺码头拍的。沈太太和松井君的'友好会谈'，沈少爷应该很感兴趣？“
照片上，宋海棠穿着素雅旗袍，正与一个日本军官模样的人交谈。沈予安瞳孔微缩，但表情丝毫不变：“所以？我父亲生前与日本人做生意，妻子帮忙接待客人，有什么问题？“
山本没料到他会这么淡定，一时语塞。
“如果没有其他事，“沈予安站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山本先生请回吧。沈家最近在办丧事，不便久留客人。“
山本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哐当“倒地。他咬牙切齿地说：“沈予安，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不送。“沈予安淡淡道。
山本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上了探头探脑的沈予宁。二少爷手里还拿着本化学笔记，被山本撞得一个趔趄。
“看路！支那猪！“山本用日语咒骂。
沈予宁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他眼珠一转，突然用四川话高声喊道：“哎哟！这个东洋矮子撞了人还凶！有没有天理咯！“
这一嗓子把整个公馆的佣人都引来了。山本在众人指指点点中狼狈离开，临走时狠狠摔上门，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沈予安这才长舒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宋海棠递上一杯新茶：“大少爷刚才...很厉害。“
“基本操作。“沈予安接过茶，嘴角却微微上扬。
沈予宁凑过来，满脸崇拜：“哥！你太帅了！把那小日本怼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沈予安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学着点。当家人不是光会耍横就行。“他看向宋海棠，“那张照片...“
“假的。“宋海棠坦然道，“去年我确实见过松井，但那是为了套取情报。戴处长可以作证。“
沈予安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转向弟弟：“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这个！“沈予宁兴奋地翻开笔记，“我从学校实验室抄的配方。小娘你看，这个分子式是不是跟我们在仓库看到的毒剂很像？“
宋海棠接过笔记仔细查看，脸色逐渐凝重：“二少爷，这是谁的研究？“
“山本武夫的啊！就是那个日本留学生。“沈予宁挠挠头，“他说是什么'新型消毒剂'，但我觉得不对劲...“
沈予安和宋海棠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沈予宁继续道：“对了！下周学校要举办化学成果展，山本的'消毒剂'是重点项目。还请了个什么医学专家来评审...“
“专家叫什么？“宋海棠急问。
“好像姓...山本？叫什么雅子？“
宋海棠手中的笔记“啪“地掉在地上。沈予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咋、咋了？“沈予宁被两人的反应吓到。
“予宁，“沈予安按住弟弟的肩膀，“那个化学展，你不能参加。“
“为啥子嘛！我可是助手！“
“因为那个山本雅子，“宋海棠捡起笔记，声音冰冷，“就是害你母亲发疯的凶手。“
沈予宁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沈予安转向宋海棠：“得通知戴处长。“
宋海棠摇头：“来不及了。如果她要在展览上投放毒剂...“
“那就当场抓住她。“沈予安冷声道。
沈予宁突然插话：“等等！你们是要...在川大动手？“
“必须阻止她。“宋海棠解释，“那种毒剂一旦释放，整个学校的人都会...“
“那让我来！“沈予宁挺起胸膛，“我是学生，进出方便。我可以破坏她的实验！“
“太危险了！“沈予安断然拒绝。
“哥！“沈予宁急得川普都出来了，“你不晓得实验室构造，贸然进去要遭！我最熟悉那里！“
沈予安还要反对，宋海棠却轻轻摇头：“大少爷，二少爷说得有道理。“她看向沈予宁，“但你得答应我们，绝不擅自行动。一切听指挥。“
沈予宁立刻点头如捣蒜：“要得要得！“
沈予安无奈，只好妥协：“计划要周密。首先...“
话没说完，老周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少爷！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警察，说要搜查沈家！“
沈予安冷笑：“山本的报复来得真快。“他整了整衣领，“我去应付。海棠，带予宁从后门走，按计划准备。“
宋海棠点头，拉着沈予宁迅速离开。临走时，沈予宁回头看了大哥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沈予安独自走向大门，背影挺拔如松。阳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警察局长亲自带队，态度强硬：“沈少爷，有人举报贵府私藏军火，请配合调查！“
沈予安微微一笑：“请便。不过...“他压低声音，“王局长，上月码头那批'茶叶'，您夫人收得还满意吗？“
王局长脸色大变，立刻挥手让手下退后：“沈、沈少爷，这都是误会...“
“我知道。“沈予安和蔼地说，“所以搜查就免了，您回去就说查无实据，如何？“
王局长擦了擦汗：“是、是...“
打发走警察，沈予安回到书房，发现宋海棠已经回来了，正在研究沈予宁的笔记。
“予宁呢？“他问。
“安全送走了。“宋海棠头也不抬，“大少爷，你看这个公式。山本改良了毒剂，现在它可以通过皮肤接触吸收...“
沈予安凑近查看，不经意间闻到宋海棠发间淡淡的桂花香。他稍稍后退一步：“意思是，不需要爆炸或注射，只要接触到...“
“比如在化学展上，作为'消毒剂'演示，喷洒在空气中...“宋海棠抬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整个礼堂的人都会中毒。“
沈予安呼吸一滞。他猛地转身走向书架，从暗格取出一把手枪：“我去川大。“
“不行。“宋海棠拦住他，“太显眼了。我去。“
“你更显眼。“
“但我有办法混进去。“宋海棠神秘一笑，“别忘了我的老本行。“
沈予安这才想起，宋海棠曾经是百乐门的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