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6章 醉客踉跄疑云起
胡母班晃着走进来。
本是洒脱踱步,不料靴尖刚擦过青石砖缝,整个人便踉跄着往前扑。
好在王考眼疾手快,在他鼻尖差点撞上案几前扶住了他,同时从地上捡起个巴掌大的司南。
王考捏着那司南晃了晃:
“本初,这是靠着此物寻方向呢?”
许攸正拨弄着案上鎏金锦盒,闻言抬眼:
“昨儿许子将登门,那司南便是装在此匣中,赠某之礼。”
话落,胡母班和王考的视线都被那个鎏金锦盒吸引。
王考若有所思:
“许子将这是点拨之意?”
“某也这么认为。”
许攸叩了叩锦盒:
“锦盒外饰华妍,中怀空寂,司南形微质素,可定方隅……”
“子将昨日只叙旧赠此物,某琢磨整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王考打量着锦盒:
“子将行事向来异于常人,这倒也不足为奇,或许他是泛起了品评之心?”
张邈压下了先前的情绪,缓缓落座:
“有理,但某觉得此物亦指汉室,外头看着鎏金镶玉,里头早空了芯子。”
胡母班却恢复了几分清醒,打断张邈:
“大汉如今什么模样,用得着他许子将说?”
说着,胡母班单手托起那锦盒,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哐当”响:
“他啊,可不光是在点拨子远,这是连吾等都一块骂着呢。”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个趔趄。
“季皮!”
胡母班醉眼眯成条缝,斜睨着对面的许攸:
“嘘!瞧汝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某觉得这匣子必有蹊跷……”
随着胡母班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忽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从盒底传来。
许攸惊得往前一探身,伸手抢过锦盒:
“有暗层?”
胡母班斜倚着柱子,酒葫芦底朝天倾着:
“子远呐,许子将如今的名声远胜吾等,身为清议之士,却能安然无恙……”
他打了个酒嗝,醉态里忽的透出几分精明:
“一来,可以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二来,汝可曾想过……他背后或许另有一双手?”
王考寻了个灯盏也凑到近处:
“许子将前日里来府上拜访,话里话外总在探咱们的底,那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呢。”
许攸喃喃着把锦盒按在烛光下:
“某岂能看不出?当年还是子将把某引荐给本初的,他清楚某与本初的情分。”
“要说他另有所图,某也不是没琢磨过,可没道理啊,除非……”
就在许攸说着的时候,张邈眼尖,发现那盒底竟嵌着粒极小的磁石。
他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剑锋顺着磁石缝隙轻轻一撬,“咔嗒”声里,盒底弹出个三寸见方的夹层。
一枚刻有“方”字的青铜符节,赫然映入众人眼眸。
袁绍拂袖坐下,眸光一闪:
“除非,某已经被子将身后的那双手抓住了。”
说罢他伸手入怀,取出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符节。
众人盯着两枚符节面面相觑,袁绍则将寒梅山上之事娓娓道来:
“某昨日去祭母,偶遇一位奇人……”
他摩挲着符节上的刻痕:
“此人之策与吾等大计不谋而合,然……若两相对比,此间筹谋皆为下策。”
“那位便是近来士林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天子皇叔刘元义公。”
许攸的目光在两枚符节间来回逡巡:
“这么说,子将是那位皇叔的人?”
张邈收剑入鞘:
“若真是如此,先前种种便说得通了,某虽未见过那位皇叔,却也听人说过……”
他压低声音:
“更甚者,竟传言……若论可匡扶汉室者,当数此人。”
王考捻着胡须连连点头:
“那此礼,明着是指点迷津,暗里却是忧国忧民,倒真像是那位皇叔的做派。”
袁绍将两枚符节并在一处,嘴角一勾:
“看来,破局的路早已有人替咱们铺好了。”
胡母班把空锦盒扣在头上,酒意似乎在这一刻全醒了。
他望着符节泛出的冷光,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
“列位可曾想过……”
“昨日那皇叔与本初相遇,子将又给子远送礼,偏偏伯求同日殒命……”
他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渍,眸中闪过精光:
“这几件事凑在一处,当真是巧合么?”
堂中突然静得能听见香灰坠地的声响。
……
久久未语,直至袁绍缓缓起身,哑声开口:
“诸君,绍……想独自待会儿。”
待众人脚步声渐远,袁绍盯着那合在一处的符节……
几年前,他还总在月夜里蹲在井边,看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
备受屈辱的身世像块甩不脱的墨渍,始终浸在他的心头。
因为从家中屡受为难,所以他总是跑出去……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与曹操、张邈等人仗剑江湖。
毕竟少年热血,向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当然,也干过一些糗事……
“走啊,本初!”
曹操和张邈的声音隔着门板撞进来。
三个人猫着腰溜出门时,正撞见吏卒提着行灯过来。
他顺手扯下蓑衣披在头上,听见曹操低低的嗤笑从蓑衣缝隙钻进来。
月夜里三人仗剑穿行在街道上,曹操忽然指着前头的喜轿挑眉:
“敢不敢做票大的?”
烛火透过轿帘映出新娘的红盖头,曹操捏着嗓子喊“有贼”的瞬间,他看见新郎官的幞头都吓歪了。
他跟着冲进喜堂时,正见曹操用刀挑开轿帘,新娘的尖叫混着宾客的惊呼灌满耳朵。
劫了这新娘,三人一路逃窜。
途中,他误入荆棘丛,眼看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远处的曹操突然扯开嗓子吼,“贼在这儿。”
趁机,他奋力跳出,待曹操周旋一圈与他会合后,看见他被荆棘搞的狼狈样,笑得直拍大腿。
也正是因为这种事,有很多人说他们“任侠放荡,不守礼法”。
可是他们无所谓,仍然按照心中所想,去做那侠义之士。
与曹操不同的是,他毕竟身负汝南袁氏的名头,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被美化,也会有人变着法夸他来巴结袁氏。
……
直到遇见何顒那天,他才真正走上今天这条路。
或者说,如果没有何顒,也不会有今天的袁本初。
落雨的黄昏里,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清瘦男子倚在门边,头发上还沾着草屑:
“公子能否赏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