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亲

在我成长的道路里，无数陌生的面孔来往穿梭，但能被我浑身血液记住的，只有她。

从我记事起，她就是这样一个胖胖矮矮的形象，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满口蹩脚的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她的脸被太阳烤得黑湫湫的，还有大大小小的黄斑，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道道纹路，可她短小的手，总能包住我的手，和她的微笑，像阳光落在枯叶上的一抹闪耀。

我的小学生活，在冷热交错的欺凌里度过，我不明白那些词汇为什么会落在我的身上，我的成绩开始下滑，无数次被留堂，我手足无措的站在老师办公室，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一股热浪从门外袭来，我的眼睛有点模糊，她手里带着饭盒，先给了我一巴掌，我抬起头，她的额角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坐滑梯般的流向她的衣领，还没有吃饭的她局促的站在一边，听着老师说话，我在走廊端着餐盒，回头时，她的背后湿透了，饭菜咸咸的，可能是眼泪落进去了。

这年的冬天下雪了，她再一次走进老师的办公室，这一次，她身上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冷颤，黑色的手套变得邦硬，她狼狈的脱下，拉开棉袄的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包子，被塑料袋紧紧包裹，还是热的，明明是包子的重量，我拿起时，却像门口的石墩，我的目光瞥见那件袄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内层的破洞让我无法再去直视，又是一个巴掌，这一次我清晰的感受到，我的脸火辣辣的发烫，可她的手很凉，和外面的雪一样，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从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了她的眼泪，和肩上的雪花，那些雪花如一个个包袱，压着她，我不知道有多重。我站在走廊，包子也是咸的。

教学楼被白雪覆盖，我向下望去时，茫茫的一片，她是一个显眼的黑点，快步向校门口走去，坐上三轮车，掉头，离开。那时的我们，认为交通工具是财富的表现，我从不敢让她接送我，或许是心底的虚荣心在作祟，面对同学的询问，我说“不知道”。

炎热的中午，我坐在一旁，她慢慢骑着三轮车，我看见，她只有一半的食指，我撇开目光，“妈妈，我想转学”，这句话让她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停下喘着粗气询问我，“为什么”“开玩笑的”，我没再说话。

后来，我上了初中，她为了把我送进风气好的八中，倾家买了学区房，这是一个中午，我刚吃完午饭，班主任把我喊走，让我给妈妈回个电话，我跑到电话机旁，电话接通，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说她出车祸了，在喋喋不休的嘱咐里，我只听到了那一句虚弱的“给你买的烤鸭撒了”，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为她哭，我没有回答她。

爸爸从外地赶回来，爷爷奶奶也赶回来照顾我和妹妹，爷爷让我抽个空去医院看看妈妈，班主任也抱有相同的意见，我不断找理由推脱，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不敢面对她，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我第一次深刻的思考着，意识到自己是这么懦弱，没用。

也是那天晚上，百无聊赖的我翻到了她的日记，“她长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沟通，我第一次做妈妈”“她的皮肤病又严重了，我看着真的疼在心里”“她总是把我惹哭，但是她也是第一次做女儿啊”

纸张被滚热的眼泪染湿，我一页页的往前翻，我在阅览她记忆里的我，被爱包裹的我，她从来的信任的我。

现在的我长大了，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爱，我会为她买花，我会关心她，当然，也会有争吵，但一切都在变好，环境，经济，生活，我会主动为她分担。

每当我回想，这些记忆就如同白纸黑字一般，铭刻在我的灵魂上，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