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混元道钟
“啊？！”
吕长久翻起嘴皮。
顺着苏蝉衣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两根线香摇摇欲坠，很不稳定，似有无形之手捣乱。
吕长久嘴角抽搐，“小问题，不打紧的。”
话语未落地，他赶忙一路小跑，在线香旁边盘身坐下，给线香挡去三面来风。
香头并无明火摇曳，线香的晃动也以肉眼可见的状态消退，这便是稳定了下来。
吕长久悄然松了口气，却还不忘昂着脑袋，彰显师兄的威风。
“燃香这一步极为重要，像你师兄我就很有经验，可以轻易应对。”
“眼下这股怪风属实正常，并非什么不详预兆，引发了神魔冢里的怪诞。”
“只要我用身躯挡住，再死死盯着，线香必然不会有问题。”
老练的声音搭配沉稳的语调，尽显驴师兄的熟稔。
“这种事情我很熟的，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早就知晓如何应对，师弟不必为此忧心。”
稍微清了清嗓子，吕长久端起师兄的架子，说道：
“苏师弟可以适当加快些掩埋动作。”
苏蝉衣轻微颔首，不疑有他，加快挥舞铁锹的速度。
呼呼呼~~~
老玄山深处忽有一股妖风袭来，卷下大捧枯黄落叶。
数百片落叶遮挡吕长久的视线，其中两枚细小飞叶打着旋旋，掠空而过。
三根线香断了两根，眼瞅着是没法安稳燃尽了。
四面八方忽然弥漫大雾，雾中鬼影重重，像是抬着轿撵，轿子上面依稀传来稚童哭笑。
嘻嘻嘻嘻嘻嘻~~~~~
哇哇哇哇哇哇~~~~~
两种声音，一者喜气，一者哀伤，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却又被莫名其妙糅合在一起，形成一曲怪诞乐章。
周遭阴寒气息浓郁数倍不止，原本平静安稳的土坟忽然拱动起来，土石下面渗出漆黑如墨的粘稠血液，恶尸发了疯似地扒刨泥土。
吕长久伸出长舌，眼神慌乱，竟有几分夺路而逃的架势。
苏蝉衣赶忙拽住驴灵尾巴，“师兄，为何如此慌乱？”
“焚香最忌两短一长，我也不知招惹到了什么，刚才那股妖风必有古怪，”吕长久颤颤巍巍，四腿发软，“此刻两根线香被断，咱们埋下去的恶尸怕是要不了片刻就会化作尸鬼，到那时你我必然凶多吉少。”
“那续上不就成了？”
苏蝉衣可不认为逃跑是一个好的选择。
尸鬼可怖，见之必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完成埋尸葬灵的仪式。
他箭步前冲，捡起两根断掉的线香，用手指捏着强行给它重合起来。
吕长久瞪眼如铜铃，诧异道：“这样也成？”
苏蝉衣心中也没底，硬着头皮说道：“快把棺材挪过来压着土坟。”
轻哦一声，吕长久都没注意到苏蝉衣不知不觉占据主导，他只管负责干活，给黑红棺椁来了几下驴蹄蹬踹。
巨大棺椁压着土坟，他还觉得不保险，跳上棺椁，加大重量。
与此同时，两根线香被强行续上，三支香的燃烧释放袅袅烟气，熏染苏蝉衣口鼻。
他咳嗽不止，却也没有松手。
线香燃到苏蝉衣的手指，他咬着牙硬顶，直到上半截线香烧完，下半截线香燃起。
这家伙对自己真够狠的……吕长久愣愣出神，竟忘记了要如何言语。
稚子哭笑渐渐变淡，周遭浓雾逐步散去，一人一驴保持安静，三支线香平稳燃尽，苏蝉衣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呼出浊气。
刹那间，他耳畔浮现宏大道音，似道祖讲道众生万灵，又如亿兆黎庶呓语祈求。
苏蝉衣眉心一痛，神智恍惚，魂灵飞速升空，似是踏入杳冥。
宏伟古钟漂浮九天之上，玄黄之炁流转不息，他远远一望便知其中含义。
此物乃是混元道钟！
咚的一声钟声回响，大音希声，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苏蝉衣眼前浮现阴阳二炁组成的画轴，画轴上面图文并茂记录着罗富贵的一生。
大虞西南边陲。
老玄山阴，赤水河上游，凤临县城。
豪绅罗家出了一名天生拥有阴阳眼的婴儿，父母为他取名罗富贵，取意此生富贵安康。
年少时，罗富贵贪玩坠河，恰逢一名游方道人路过，救下了他。
罗家礼遇道人，道人便传下一卷玄妙医书，罗富贵只得其中皮毛，却在弱冠之年被传为剑州名医，往来多为达官显贵，出入皆无白丁。
数十年间，他的人生幸福美满，更是取了三妻四妾，为罗家开枝散叶。
罗富贵靠着玄妙医书保养身体，又有万贯家财网罗灵材宝药，硬生生活到了150岁。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怕死，他舍不得这繁华人间，发了疯想要续命，奈何没有修行资质，终身无法踏上仙途。
临时之前，他遇到了拜仙教的飞煌散人，以为天命眷顾，再次遇到世外高人。
服用血丹续命一年，罗富贵不再凭借阳寿驻留人间，已然化作非人。
此后，他伪装慈善，行尽恶事，又以阴阳眼为指引，硬生生活成了天地间一只贪求寿元的蠹虫。
两个月前，罗家人牙组织被太上宗镇魔一脉的内门弟子掀了个底朝天，罗富贵仓皇逃串，被捉刀人缉拿归案，交由刑罚堂审判断罪，打入神魔冢中，镇其血肉魂灵。
阴阳二炁凝聚的记忆画轴烙印在苏蝉衣心头。
恍惚之间，他醒转过来，只觉眉心祖窍有一物盛放。
阴阳眼！
眉心之下潜藏的第三只眼。
此眼可观天地本相，可见阴阳虚实，可勘生灵寿元，妙用无穷。
苏蝉衣心中好奇，便用阴阳眼返观自身。
“此世已年满15岁，我还有67岁好活……”
心底一言翻涌，他当即有所明悟。
罗富贵那般害怕死亡，正是因为可以看见自己和他人的寿命极限。
每度过一天，就少一天好活，外物续命到了极限后，无法踏入修行的他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夺命利刃，寸寸逼近，无法逃离。
“师弟在想什么呢？竟然这般出神？”
吕长久晃动前肢，黑驴蹄子在苏蝉衣面前来回晃动。
混元道钟玄奥无比，乃是绝大造化，不可与外人言说。
苏蝉衣眨动眼眸，轻声嗟叹道：
“若是寿元将近，我是否能够守住本心，不去行害人之事？”
吕长久梗脖歪头，疑惑轻哼，“师弟眼下还是少年，何须顾虑此事？”
“如你我这般才俊既入了太上宗门墙，便是万中无一的修行者，哪怕只踏入初境炼气，不借助外物延续寿命，尚且能有两百年天寿。”
“今日埋尸已毕，你不必多想，且随我回观，一起见见当值的镇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