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宣武门寻人
玖月戴上喜儿备好的帷帽，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城门，直奔城外城隍庙。庙内香案上躺着个闭目半寐的老者——正是玖爷。
“老乞丐，嘘，玖爷。”
庙中人多眼杂，玖月躲在庙外的窗棂上轻轻唤着那老者。
玖爷早年本是读书人，因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下隐姓埋名，成了京城乞丐头子。
虽沦落市井，却立下规矩——乞丐不争抢、不欺弱，遇灾年还会写请愿书求朝廷赈济。
玖月是弃婴，被玖爷捡到那夜，恰逢满月当空，便随他姓‘玖’，取名‘月’。
昨日京城突现大批流民，玖月带着乞丐们维持秩序，不料这群人并非真流民，而是伪装成灾民的刺客，趁乱袭击官府。
混乱中，玖月被踩踏昏迷，再醒来时，灵魂已附在长公主身上。
玖爷闻声，睁开眼睛，跳下香案，走出庙外，见身穿华丽罗裙女子，诧异地问道。
“这位姑娘找老乞丐何事？”
“是我，玖月。”
玖月拉开帷帽，那精致的脸庞，乌黑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玖爷看了更是诧异。
“我是玖月啊。”
“姑娘莫道开玩笑，老乞丐闺女昨夜罹难，已……”
老乞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噎了起来。
“玖月尸体呢？”
玖月紧张地抓着玖爷的手，玖爷连忙跳开，怕是污了眼前贵人。
以玖爷在京城乞讨多年的眼力劲，眼前这女子富贵双全，不是平常人家。
“一捣富贵，二捣谷米成仓......“玖月压低嗓音，哼起那首只有丐帮孩子才会的狗捣米祝词。
玖爷浑身一僵，手中破碗“当啷“砸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玖月，嘴唇哆嗦着：“这词儿…是老子亲手教的，连调子都分毫不差…”
他踉跄上前，枯瘦的手几乎要碰到玖月帷帽下的脸，又触电般缩回：“可、可玖月那丫头昨夜明明已经…”
“贵人金贵，这乞讨的粗鄙词儿可唱不得。”玖爷连连摆手。玖月眼底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像被浇灭的烛火。
这小乞丐跑到长公主身上，这事搁谁都不会相信。
她苦着小脸，连连摇头，只好使出大招：
“你把棺材本藏在城隍爷脚下，还有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说是等玖月出嫁时再拿出来喝，还有一喝酒痔疮就会犯，坐立难安…”
玖爷狐疑地看着眼前人一眼，慢慢吐出两个字：“玖月？”
“是我，老乞丐，我真的是玖月。”玖月激动地抓住玖爷的手。
“你是说这身子是嫡长公主的？”玖爷眯起眼，枯瘦的手指悄悄摸向腰后藏着的匕首。
“嗯。”玖月点头。
“放屁！”玖爷突然暴喝，一把扣住她手腕，“公主金枝玉叶，怎会知晓老子痔疮发作时要用无花果叶熏蒸？定是那妖道派你来套话！”
玖月急得跺脚：“七岁那年我偷喝你的酒，你把我吊在槐树上抽了三藤条，结果自己半夜偷偷给我抹獾油！”
玖爷瞳孔骤缩。这事他连醉死都不敢提——冒犯皇族是诛九族的罪。
“还有……”
玖月突然压低声音，“你左脚底有颗红痣，是当年为救我踩进火盆烫的。”
暮色中，玖爷突然抓起一把土洒向玖月。当看到土粒穿透她华贵的衣袖却沾不上公主身躯时，他猛地跪地：“竟真是…魂魄附体…”
“老乞丐你干什么？”
“民间传说，阴魂附活人，尘土不沾身…”他声音发颤，“可这公主的身子…为何还有体温？”
玖爷终于崩溃：“真是你这孽障……”
“老乞丐别光顾着骂我，我的尸身在哪里？”
“对，对，去找你的尸身换回来。”
山路崎岖，枯草间偶见野坟孤碑。
玖月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华贵的罗裙早被荆棘勾出丝来，她却浑然不觉。
玖爷捡回玖月时已断气，怕停尸在城外被野兽叼走，连夜已运上山入葬。
当见到木头削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女玖月时。
玖月扑在墓碑上嚎啕，指甲抠进木纹里。这些年光顾着胡闹，如今连给玖爷养老送终都成了空话。
“傻丫头，别顾着哭啊，快挖土。”
玖爷抡起锄头开挖，一副漆黑的棺材出现在眼前。
这副棺材可是老乞丐攒了好几年的银子买的，睡了好些年，上好的楠木睡得乌黑发亮，如今却舍得给她入葬。
平日里，玖爷总劝她讨了钱要紧着花，玖月却拿着银子去南风馆喝小酒看美男，偶尔手痒还会去赌坊碰碰运气。
玖月总是嘻嘻哈哈，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如今，这人死了就死了，玖月也没遗憾，只是她却连累了玖爷。
玖月抚着棺材嚎啕大哭：“这楠木棺材够你攒半辈子银子！如今却给了我……”
玖爷敲了敲棺木：“傻丫头，爹能让你烂在土里喂虫子？”
玖月：“多亏老乞丐这棺材，不然我的尸身早就没了。”
老乞丐：“快看看公主吧。”
打开棺木，尸身果然还完好无缺。
玖月摇晃着自己，呼唤道：“公主，快醒醒。”
那尸体已开始发硬，一动不动的，玖月挪了一下尸身，躺在一旁。
这魂魄再不回去，若这身子长出尸斑，怕是用不了。
“城隍爷爷，大罗神仙，快快显灵。”
玖月折腾半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公主的魂魄招不回来，也互换不回身子。
他红着眼揪住她耳朵，“你若被人发现，咱们父女要被挫骨扬灰？”
“那怎么办嘛！”玖月带着哭腔。
玖爷盯着远处皇城的轮廓，突然冷笑：“既然老天爷让你顶了这泼天富贵…”
他从牙缝里挤出话，“不如把这假公主…做成真公主。”
玖月想了想，老乞丐的话有理。
“可丫头不想回宫里。”玖月一想到要住在笼子离里，不如死了算了。
“全京城都知道凤阳公主要被送去西氓和亲，老乞丐，你想想办法，丫头不要回宫。”玖月闹着别扭。
“丫头顶着公主这张脸，你认为还能待城隍庙吗？”
老乞丐一针见血，玖月哭丧脸：“难不成真的要和亲去那荒氓之地吗？”
玖爷突然抓起酒坛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间已将惊惶压下。
再抬头时，眼底精光乍现——那是当年落第书生算计权贵时的眼神。
“非也，老乞丐自有妙计。”
“老乞丐，快说说。”玖月两眼一亮。
玖爷眯眼望向宣武门：“今早收拾尸体时，瞧见几个流民腕上纹着狼纹身……北孥人最爱这花样。
“朝廷若查不出，你便借公主身份揭破此事，立下大功，和亲自然作罢。”
玖月眼睛倏地亮了，一拳捶在玖爷肩上：“老狐狸！这招够厉害！”
“进了宫，可不能莽撞行事的，虽是公主，惹怒了龙颜，也少不了苦头吃。”
老乞丐交待完事情，送玖月回了宣武门的銮驾上。
望着远去的马车，玖爷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此计能助丫头度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