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走亲戚
记得过去之前是坐在床上的。
半夜的时间,那么大一张硬木雕纹罗汉床怎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没道理。
不仅是床,四下打量,房间里连一件稍微值钱的家具都没给他留下,
他这么多年来收集的名家字画,费力淘来的古籍诗书,甚至笔墨纸砚都不见了踪影。
屋里黑乎乎,李龙湖皱着眉头想要找根蜡烛点上都找不到。
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什么贼,能够人过如蝗又如梳,将东西盗得这般干净?
老七是吃干饭的吗?
吱呀——
李龙湖推开门,看见老七和李贵蹲在门口守着,于是照着屁股一人来了一脚。
郭重山原本仰着头在看星星,被人一踹,黝黑的脸庞上露出几分不岔。
回过头,在看见李龙湖阴沉的神情后,不岔又化作了惭愧。
他露出讨好的笑,说道:“师父,您回来啦?”
至于为什么李龙湖身上黑一块红一块,还挂着脑浆子,他没敢问,师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大半夜蹲在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还是给我守孝?”
李龙湖白天让他两人忙完手上的活儿出去避一避,毕竟近日上门寻仇的多,自己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免得人家拿这两人出气。
再一个自己凭空消失的事情,还是太过于敏感,能少一点被发现的风险是一点。
只是没料到两人还在,东西倒是全没了,指定是出事了。
两人讪讪不敢开口。
李龙湖回忆了一下,这风格倒只挨得上一个人:“是老三到了?”
郭重山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老三苏三千,是他三十九岁斩蛟那年收的第三个徒弟,
不是武学天赋最好的,不是最聪明伶俐的,但却是被李龙湖誉为,最像自己的。
敢拼,敢赌,不服输。
可惜,四十岁自己携斩蛟之势出沧州,甚至出宁国,行千万里约斗八方高手,
离家数年,疏于管教,致使老三误入歧途。
自己风头越盛,趋炎附势的人越多,愈来愈多的‘好人’出现在师徒身边。
老三年幼,哪里分辨得清人心好坏。
请他吃肉喝酒的是好人,
做局拉他赌钱的是好人,
春宵一夜不收他钱的是好人,
只有说真话劝他走正道的是坏人。
钱赔得底朝天,输到给人耍武卖艺抵债,输到私自誊写他李龙湖的武学卖钱。
丢尽了脸。
荒唐。
……
走到垂花门,跟后院的干净不同,前院又是另一个风格。
他精心置办的青砖被挖了起来堆在一边,他请匠人雕刻的壁画被抹去,连门口的影壁都被推倒。
一片狼藉。
看到这些两人眼里一阵怒气,尤其是李贵,眼中净是心疼,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时时刻刻照料擦拭的东西,如今却被人作践糟蹋,换了谁也受不了。
反倒是李龙湖尚且平静。
“就是这里”
“开门。”
走到厅堂门前,李龙湖冲老七微点下颌。
郭重山顺势推开木门,便看见平日整洁的厅堂里如今污液横流,房间内堆积着酸腐腥臭的味道。
屋内昏暗,桌上、墙上、乃至大梁上,都垂挂着芝麻一样的卵,被裹在透明的膜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一只穿着霓裳彩裙的蟾蜍妖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身边跪着一个男人,脑袋贴在她的肚皮上,面色甜蜜。
听见响动,男人起身挡在蟾蜍妖身前。
他眼神尖锐,宛如护主的忠犬。
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目光稍微缓和了一点:“师父,您终于肯来见我了。”
李龙湖走入屋内,感受着扑鼻的恶臭,目光四下打量起来。
郭重山和李贵已经见过这副场景,
但第二次涉足这间屋子,面对密密麻麻的蟾蜍卵,李贵依然头皮发麻,郭重山黝黑的脸皮更是克制不住颤动起来,双手手掌疯狂发抖,不由自主的想要拔刀相向。
任由谁看见自家被一头妖物这般糟蹋,这般污秽,都会压制不住心底生出的杀意。
之所以还没有动手。
一则是因为他敌不过那蟾蜍妖孽,
二则是因为那曾经的三师兄,状态不太对劲,他不敢胡乱定夺。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帮他把刀按了回去。
郭重山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退到李龙湖身后,师父没发话,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李龙湖看了一圈,目光才停在老三的脸上。
视线中,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生得一副上好皮囊的年轻弟子,如今竟然虚瘦成这般模样,
头发稀疏,凹陷的两颊上还生着毒疮,背脊比他这个九十岁的人还要驼。
连李龙湖都不免好奇,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师父,为什么不说话?是我,三千,我是老三呐?”
苏三千见李龙湖没有言语,急切的开口:
“听说您要死了,我回来看您老人家呐!”
情绪激动,眼神却晦暗,如同蒙上了一层灰,像是魂魄被囚困在幽深的古井里。
李龙湖瞧出了他的不对劲。
原本以为老三回来是为了争夺自己的遗产,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苏三千走到蟾蜍妖身前,欢喜的为他介绍:“师父,这是我的妻子,婵儿。”
“这些是我们的孩子。”
他指着地上墙上的蟾蜍卵,又看向蟾蜍妖的肚皮,
“肚子里……肚子里是我们更多的孩子。”
“来,婵儿,叫师父!”
“师~父~”
那蟾蜍妖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女子般对李龙湖行礼,但臃肿的身体顶着个大脑袋,怎么看怎么恶心。
“成家立业,多子多福。”
李龙湖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捎封信。”
蟾蜍妖娇笑道:“有许多年的时间了,只是外面牛鼻子和光头多,我和苏郎一直没个安稳落脚的地方,也就没给师父发信。”
“苏郎这些年一直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想要求得师父原谅,这不,听说师父时候不多,我就带他赶回来送您一程。”
“顺便,这地方偏僻,我们一家人也寻个落脚的地方。”
苏三千走到李龙湖面前,泪眼婆娑:“师父,您原谅我罢。”
“我把宅子重新装一装,您就葬在后院,我们一家人一直陪着您,孩子多,热热闹闹。”
“这次回来,师父就算再赶,我们也不走了。”
透过那双眼睛,透过那层灰,他看到了曾经的老三。
李龙湖笑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愈发冰冷。
他伸手按住老三的脖子,宠溺道:
“不走,不走。”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