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迟去找林允芝结果了扑个空。她的宿舍门锁着，敲了门也没有人来开。最近这些日子都是要林允芝过来，这次林允芝说自己事情比较多，来不了，于是大迟就再度跑去蒙特利尔了。大迟本想打电话给林允芝，说自己到了，但是转念一想林允芝或许有什么事情临时走开，自己还是在楼下等着她好了。

大迟在楼下等着林允芝无聊，发现路边有两群蚂蚁打架，黑压压一片。应该是因为地盘冲突，两窝蚂蚁倾巢而出，在马路上开始了全面战争。双方斗得是你死我活，无论是为了领土主权完整也好，为了族群的生存空间也罢，或者就是因为蚂蚁数量增加，家族算是复兴了，不愿意像从前那样隐忍退让。其实双方斗了半天，它们所求在人类眼中不过是微渺而不屑一顾的东西罢了。随便一片吃剩的面包，遗弃的变质三明治就能够让两群蚂蚁都吃得欢天喜地。喂蚂蚁如此，杀蚂蚁也同样简单。在他们相斗的时候自己一脚碾过去，就能踩死一片。至于杀蚂蚁的药，硼砂溶液，喷上去就更是灭顶之灾。整个蚂蚁群都可以须臾之间被团灭。

正在大迟看着蚂蚁打架，神游四海的时候，林允芝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探望你，宿舍里没有人，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你在这里等了好久吧？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忙其它的事情，不想打扰你的工作嘛。”

“那么你就一直在这里坐着吗？”

“对啊，没有关系，我在这里看蚂蚁打架呢。”大迟把自己刚才关于蚂蚁的思考告诉林允芝。“你身上怎么有烟草的味道。”大迟皱皱眉问。

“是吗？”林允芝抬起手臂，嗅着自己的衣袖，然后又把头扭过来，嗅自己的肩膀。

“你抽烟了？”

“没有，我刚才找导师莱昂纳尔，他的一个朋友也在那里。大家打个招呼后聊了几句。这位朋友应该是有吸烟习惯。你鼻子可真灵。”

“哎呀，我只是对烟草的味道很敏感而已。”

“是吗？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烟草也算是一种香料。”

“香料？”

“是啊，不知道吗，古龙水里就有烟草的成分。”

“你知道的很多嘛，我可从来没有见你打香水。”

林允芝好奇地问大迟：“你这样看蚂蚁是觉得自己要扮演上帝视角看人类吗？对了，你相信上帝吗？”

大迟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也被问过相同的话，对了，那是埃米尔，为了找一份可以糊口工作，他可以相信上帝。大迟犹豫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懂上帝。既然上帝有好生之德，为何又容忍这样自相残杀？”

“蚂蚁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瘆得慌，后背的毛孔发痒。你准备在这里继续看蚂蚁还是和我一起去买咖啡？”

大迟同林允芝一起买完咖啡，林允芝提议带大迟去看看自己上班的地方。大迟欣然前往。林允芝带着大迟东转西转，穿行在大楼之间，很快就来到一栋写字楼之前。因为是周末，整栋大楼空荡荡的没有人。林允芝带着大迟绕过楼梯间，来到一扇玻璃门前。大迟看到门口的牌子上有新世纪咨询的字样。林允芝熟练地刷卡开门，请大迟进去。这是一家典型的咨询公司。进门是前台，绕过前台进去，左面排列的几个格子间，右面是一间会议室，房间的尽头是老板的办公室。大迟注意到前台摆放的鲜花是塑胶的。

“这个公司看来不怎样。”大迟撇撇嘴。

“何以见得？”

“就从这门口的假花就能看出来。”

“塑胶花不好吗？我们老板说这样环保。”

“塑胶花才不环保，鲜花枯萎了可以回归土壤。假花用的塑料可是没法回收的。”

“好吧，确切地说，这样不浪费。”

大迟心想，就是没钱呗。从前自己在上海的公司，老板特意嘱咐前台要摆上鲜花，而且要经常换，不单是因为办公室温度高，鲜花容易谢，更是要换上不同种类的花。如果让客户两次拜访看到同样的花，那鲜花都会被认定为塑胶花了。

“你们咨询公司，前台用真花装饰，那才是以诚相待。”

“有这么一说吗？莱昂纳尔说我们公司应该绿色环保。”

“其实都是托词，与其是看你怎么说，不如说看你怎么信。”大迟不以为然。

“那我该信什么？”

“当然是信我了，不是你的老板。”

林允芝不和大迟争辩，领着他来到一个格子间坐下。

“这就是你的座位？”

“算是吧，我和同事合用，我同事也是莱昂纳尔的学生。”

林允芝让大迟坐下，自己去医药箱里找创可贴。“我这双鞋子磨脚，我贴了创可贴，可还是磨。”

“你把它贴到哪里了？”

“当然是脚踝上啊，不对吗？”

“你应该贴到鞋上。磨脚说明鞋子和脚之间有间隙。你贴在脚踝上只能保护受伤的部分。由于脚踝磨伤，你走路姿势的会变形，鞋子就开始磨其它的地方啦。你贴在鞋上才保护全部啊。小笨笨。”

“给鞋子贴创可贴，多可笑嘛！”

“你干嘛一定要贴创可贴，弄一些软的东西贴在鞋上不磨脚不就行了？”

弄完了自己的鞋子，林允芝从桌面的名片盒中抽出一张递给大迟：“哈，给你看看我的名片。”

大迟接过来，哑光的卡片上印着纤细的字，一面是英文，另一面是法文。大迟翻过印有英文的一面，眉头一皱：“硕士生（postgraduate）？，为啥不用硕士（master）？”

“莱昂纳尔说我还没有论文答辩呢，所以硕士生。”

“你拿到硕士学位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大迟对这样的原因嗤之以鼻，“印上硕士称呼的名片更有利于赢得客户的信赖。难道说你的导师对自己的学生没有信心吗？”

“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莱昂纳尔做得很对，我现在没拿到学位就是硕士生嘛。做人要诚实，做咨询更要对客户坦诚。”

大迟心里说，咨询服务都是锦上添花的，又不是雪中送炭的。这个行业里能拿下生意的不都是靠三分吹吗？莱昂纳尔这是演哪一出？做生意就是投其所好，利益优先。名片这事情上没必要这么实诚。大迟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这么说。看着林允芝满脸认真的样子，他的话到嘴边就改了：“那么你导师的名片上印着什么呢？”

“莱昂纳尔名片上印的就是博士。他已经取得博士学位的。”

这么说就行得通了，毕竟这咨询公司拿下生意的是老板莱昂纳尔。大迟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和林允芝争执，他把名片装到自己口袋里：“这张名片送给我了。”

“你印了这么多名片，准备出去见客户用吗？”

“是的。莱昂纳尔刚刚接了一单生意。你或许听说过，SR&ED，去帮助安省的一家企业做咨询。政府鼓励企业科研和实验的创新，按照企业研发的投入多少，适当减免企业所得税。很多企业的研发投入可以申请从政府那里获得所得税退款。这个鼓励创新的政策很优惠呢，企业的研发投入可以追溯过去3年或者未来20年内。我想着是不是要去参加这个项目？”

“创新如果能盈利，还用政府去鼓励？”大迟听完林允芝的介绍，很是不屑一顾，“爱迪生发明了灯泡之后，开电厂，架电线，卖灯泡，怎么样都能赚钱，哪里用得上从政府退税？我猜申请退税的研发投入未必是成功的研发，比如你前期实验投入了很多，但是后来都失败了，一点效益都没有。通过申请这个政府项目，企业的损失能够弥补些。政府去当冤大头，最后还是纳税人买单呗！”

“你好像很熟悉这些嘛。”

大迟犹豫了，是该告诉她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么？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有些老？或者太精于算计了。无论如何不是个好事情，大迟不能这样回答。

“人性使然，”大迟说，“我只是推断而已。”

“我怎么没有这样推断呢？”她歪着头看着大迟，“你心里有块地方，比较阴暗。”

黄静静和史建国又吵了一架。起因是黄静静让史建国帮她打听下在其它银行的工作机会。自己原先的工作名义上说是助理经理，其实干的都是经理助理的活儿。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操心，都得做。但是这些事情怎么做，做不做还得听经理的。典型的有责任没权力。黄静静不想总是看着别人脸色，原来在国内她自己都能独当一面，凭什么来了加拿大还得低人一等。她知道史建国经常和各个银行的总裁主管往来，无论是洽谈业务合作还是出席行业的高峰论坛。加拿大这里是人情社会，高级职务没有熟人的介绍和推荐是拿不到的。史建国肯定能帮自己的，自家的资源干嘛不用，别人想用还没有呢！她早就把自己的想法给史建国说了，可是史建国他这个慢性子，自己交代的事情，过了许久还没有动静。问起他来，不是说对方没有回复，就说自己还没有找到机会和人家说。结婚这些年了，已经知道他的性格。既然是性格的问题，没法说它好还是不好，但是现在的情况真是让人着急，来加拿大已经四五年了，还是守着一个位置没动弹。国内从前的同事要么是已经升迁，要么是跳槽到其它的公司也升迁了。那些同事论资历论能力，没比自己强到哪里去。看着他们在朋友圈里分享的出差开会或者在外面团建照片，一个个意气风发的样子，黄静静的危机感爆棚。人生还有几个四五年，现在不抓紧机会升上去，难道等以后怀孕养娃的时候吗？

史建国觉得黄静静想的都太完美。这里是加拿大，不是国内，哪里有那么多机会？介绍和推荐人选，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吧？大家都是平等合作，又不是上下级关系，哪能上来就提在对方那里给自己老婆安插个职位？更何况黄静静期望的又不是一个普通职位。重要的角色，关键的岗位，信不过的人真的没法安插，更何况是业务合作一方的老婆。说得不好听点，你想在自己这里安插一个商业间谍吗？退一万步讲，就是和对方说了，人家办事不也得等合适的机会吗？黄静静这人干啥事情都火急火燎的，没有一点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