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先行研究述要
第一节 隐喻的相关研究概貌
20世纪后半期,“隐喻”研究成为众多学科热议的论题。隐喻的研究并非新兴领域,其研究在西方可追溯至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经过古罗马时期、中世纪时期等阶段,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古今中外,哲学家和语言学家等对隐喻的解释亦不相同,各有侧重,形成了诸多隐喻理论。在这场悠远持久的论战与交融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一方认为,隐喻的基本作用是组织我们的概念系统,以认知为中心;另一方认为,隐喻仅起变异的效应,在隐喻理解中起到修饰和情感作用。[1]本章将先对隐喻进行概念界定后,再分别评述西方和日本的相关隐喻研究。
一 隐喻的概念界定
隐喻是“metaphor”的狭义所指。“metaphor”一词广义与“修辞”相同,包含“明喻(simile)、隐喻(metaphor)、换喻(metonymy)和提喻(synecdoche)”等所有的比喻,是“非字面”之意。本书采用“metaphor”的狭义解释。
斯坦哈特(2001,兰忠平译:2019)认为:
在隐喻话语中,来自不同却可类比的概念簇的概念通过这一词汇被组合在一起,其结果就是来自一个概念场的概念和来自另一个概念场的概念具有了等同关系或者述谓关系。[2]
隐喻不使用“~のごとし”“~のようだ”“~みたいだ”等比喻词,其表达方式为“AはBだ”“AというB”等。比如,明喻句“人生は旅のようだ”通过“~のようだ”将两种事物“人生”和“旅”的相似性明示出来,而「人生は旅だ」句则为隐喻表达,是以暗示或隐晦方式表达事物间的相似性或关联性。小泉(1999)以“四季歌”(四季の歌)歌词为例分析了二者的不同。
「春を愛する人は 心清き人 すみれの花のような ぼくの友だち
夏を愛する人は 心強き人 岩を砕く波のような ぼくの父親
秋を愛する人は 心深き人 愛を語るハイネのような ぼくの恋人
冬を愛する人は 心広き人 根雪を融かす大地のような ぼくの母親」
歌词中既包含由“ような”构成的明喻——「すみれの花のようなぼくの友だち」;「岩を砕く波のようなぼくの父親」;「愛を語るハイネのようなぼくの恋人」;「根雪を融かす大地のようなぼくの母親」,也包含“AはBだ”形式隐喻——「春を愛する人はぼくの友だち」;「夏を愛する人はぼくの父親”;「秋を愛する人はぼくの恋人」;「冬を愛する人はぼくの母親」。隐喻之产生根据分别为“心清き人”“心強き人”“心深き人”“心広き人”。[3]
二 隐喻的相关研究
(一)西方的隐喻研究
学界一般认为,西方的隐喻研究按照时间和方法可分为三个时期:公元前300年(亚里斯多德)到20世纪30年代,以“修辞学研究”为主;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以“语义学研究”为主;20世纪70年代至今,以“认知研究”为主。但是,有学者认为,古希腊时期的亚里士多德和古罗马时期的西塞罗所持隐喻思想已经具有语义研究和认知研究的倾向。[4]本书从隐喻研究的主要代表性人物亚里士多德、西塞罗、理查德、布莱克、福康涅、莱考夫及相关理论入手,对隐喻研究的发展谱系进行历时性的追溯和梳理。
1.替代论(Substitution Theory)与比较论(Comparison Theory)
隐喻研究开端于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他在《诗学》和《修辞学》中用了很多篇幅论述隐喻问题。[5]《修辞学》开篇一句是“修辞术是论辩术的对应物”,[6]表明修辞术是一种语言艺术,并不同于论辩术。在《诗学》中,他将隐喻定义为,“隐喻字是属于别的事物的字,借来作隐喻”,即隐喻是一个词替代另一个词来表达同一意义的语言手段,或称为“语言艺术”,两者是对比关系。他所说的隐喻分为如下四类:[7]
1)借“属”作“种”
2)借“种”作“属”
3)借“种”作“种”
4)借用类同字[8]
亚里士多德认为,四类隐喻中以类比式隐喻最受欢迎。1)和2)涉及“属”与“种”的范畴错置,当下的研究中被称为“提喻”。亚里士多德认为,明喻去掉说明就是隐喻,二者差别很小。[9]他关于隐喻和明喻的这一解释对后世的影响巨大。
亚里士多德非常重视隐喻的使用。他认为,隐喻具有令人惊喜和使文章不流于平凡的功能,“隐喻字最能使风格显得明白清晰,令人喜爱,而且最能使风格带上异乡情调,此种奥妙是无法向别人请教的”;[10]“适当地使用上面所说的各种字以及双字复合字和借用字是很重要的事,但尤其重要的是善于使用隐喻字,唯独此中奥妙无法向别人领教”。[11]亚理斯多德反复强调,使用隐喻时“必须求其适合”,[12]“应当从同种同类的事物中取得”,[13]“应当从有关系的事物中取来”,[14]“善于使用隐喻字表示有天才,因为想出一个好的隐喻字,须能看出事物的相似之点”。[15]也就是说,是否可以使用隐喻,要看事物间是否存在相似性,相差太远和对立显著的事物间使用隐喻则显得牵强,但特点太相似的事物间使用隐喻则又失之肤浅。[16]亚里士多德将隐喻的本质解释为:1)隐喻是一个词替代另一个词来表达同一意义的语言手段,隐喻是一种替代;2)隐喻是具有相似性事物间的类比。布莱克将1)视为“替代论”,将2)称为“比较论”。
西塞罗和昆体良等古罗马时期的修辞学家进一步发展了亚里士多德“替代论”和“比较论”。关于隐喻的产生和使用,西塞罗认为,人们之所以乐于使用隐喻:1)因为人们都喜好跨过脚边的东西而取远处的东西,这是天性使然;2)因为用另一种思路把听众引开,又不使听众陷入迷误,能够产生极大怡悦感;3)因为使用一个词语能够描写或展现对象的整体;4)因为适当的隐喻都是直接来自人们的感觉体验,尤其是视觉,视觉是最敏锐的感觉。其他如,高雅的“芳香”、富有亲切感的“温柔”、大海的“低语”、语言的“甜美”分别来自嗅觉、触觉、听觉和味觉。[17]1)的论述与亚理士多德的“异乡情调”有异曲同工之处,[18]而2)—4)则拓宽了隐喻的话语功能,用当代概念隐喻理论理解,分别是“概念间结构映射”,“经验的连贯图示化”,“具身性”,这是西塞罗的独特见解。
亚里士多德与西塞罗等先哲们大多都在论述隐喻是风格的修饰成分,认为构成隐喻的基础是“相似性”,隐喻的功能是词汇层面上的一种修辞现象,是一种附加功能,最终目的是提高语言表达的“修饰效果”。但是,也有学者认为,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传统隐喻理论中也可窥见其认知维度,亚里士多德的隐喻观在各派隐喻理论和观点中都可以看到,如隐喻的替换论和对比论接受了隐喻相似性的特点,侧重于相似基础上的对比和替代;而概念隐喻则注重亚里士多德所讲的“属”与“种”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认知功能的研究。[19]
2.互动论(Interaction Theory)
20世纪30年代,理查德在《修辞哲学》讲座中言及句子层面的隐喻功能和机制,他认为,「メタファーがなければ言語は死んだも同然」,没有隐喻,语言也将消亡。[20],人们在日常生活、严谨的科学语言、抽象的哲学等不同交际形式中充满了隐喻。「思考はメタファーに基づいており、メタファーは比較の過程でもあるという。言語のメタファー性は思考のメタファー性に由来すると述べる」[21],我们借助隐喻进行思考,进行比较,特别是抽象思维时无法离开“隐喻”这一工具,它是人类语言的“无所不在的原理”。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是人类思维的一种方式。
理查德基于他所创立的“意义的语境准则”使隐喻摆脱了“比较论”和“替代论”的束缚。意义的语境准则认为,意义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而是由语境历史地、因果地加以决定的,意义的稳定性来源于语境的稳定性。理查德指出,人们使用隐喻时,有两样不同事物的思想在一个词或短语中活动。这一词对短语的意义即是该两种思想互相作用的结构,这就是著名的隐喻“互动理论”。理查德在“死喻”论述方面也具有启示性解释。「死喩—死んでいるが、いつでも生き返る」[22],死喻尽管已死,但随时会复活。在分析隐喻的工作机制中,他将“两种互相作用的思想”分别用“本体(tenor)”和“喻体(vehicle)”来指称,隐喻的意义来自本体和喻体的互相作用。“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称为“喻底(ground)”。他认为,喻底不仅在于相似性,喻底具有多样性。本体和喻体是否具相似性,不在于两者本身,而在于说话主体的“主观态度”,「類似性のほかに、態度を加えている。…両者の共通性は両者自体ではなく、両者を観察する主体に求められる。つまり、共通性は話者の主観的態度にある」[23]。理查德的“隐喻无所不在”(Metaphor is the omnipresent)”和“思想是隐喻性的(Thought is Metaphoric)”两种论述对20世纪80年代后的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研究有重要影响,被认为是认知隐喻理论的先驱性研究,「これは認知メタファー理論の先駆的位置づけになる」[24]。
理查德的隐喻研究尚在探索阶段,理论方面的展开和深入还不足,但他给后来的隐喻研究带来了重大突破。布莱克和其他学者以此为开端开始专注隐喻领域的研究。[25]
布莱克继承和发展了理查德的隐喻理论,提出了“相互作用理论”或“意义转换理论”,使之成为解释隐喻意义产生的理论,是“替代论”和“比较论”后最具影响的隐喻理论。布莱克将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和古罗马的西塞罗等传统隐喻研究解释为“替代论”和“比较论”,他对两类观点进行了分析和批判。他认为,“替代论”主张“隐喻”是用一个词取代另一个词,以达到使人赏心悦目之功能,但仅起修饰作用而已;“比较论”主张中的“相似性概念”意味着“相似性”早已存在,有预设之嫌。布莱克继理查德后,又对“相似性”的研究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布莱克指出,我们使用隐喻后,在我们的大脑中,两个概念经过相互“照らし(interillumination)、協力する(co-operation)”作用,建立了一种“相似性”,给人以启发。他认为,有些隐喻并非是以两个事物间本就存在的“相似性”为基础的,而是隐喻使用中产生和创造了事物间的“相似性”。[26][27]布莱克使用“焦点(focus)”和“框架(frame)”[28]解释隐喻的意义源于焦点语词和语义框架的相互作用。他将语词意义分为“词典意义”(标准意)体系和“联想意义(associated commonplaices)”(关联常识)体系,比如,“男人是狼”隐喻表达中“狼”的意义由两个部分构成,即“动物”“肉食”“野性”等为“词典意义”,“残暴”“好斗”等特征则是“联想意义”,隐喻意义来自“联想意义”体系。[29]
理查德和布莱克将隐喻研究从“修饰”过渡到“语义”,不再从语词的偏离和替代层面研究隐喻,而是将隐喻置于句子之中,从整体进行思考和解释。[30]
3.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认知语言学作为一种新的解释语言的路径开始蓬勃发展起来。认知语言学是广义认知科学的一个分支,其研究的基本前提是“在语言和客观世界之间存在一个中间层次认知”[31]。
认知语言学主要创始人莱考夫和约翰逊出版了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将隐喻研究转向了“认知”维度,提出了“经验主义的语义观”。他们认为,感知器官及其运作环境直接影响到思维和语言;客观事物只有被大脑感知才能获得意义;推理受制于人的生理基础和认知能力、社会文化和经验等;人类的理性是富有想象力的和隐喻的,并与人体具有内在的联系。[32]
莱考夫指出,意向图式和隐喻结构是语言运用和理解的两种认知结构,是人的思维结构的重要部分,是人们进行新的联想和形成新的经验的基本方式,其物质基础源于人本身与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完形与动觉经验。[33]莱考夫和约翰逊对隐喻理解得很宽,他们将概念分作两类:一类是自己萌生的概念,如“上下”和“物体”这样的概念是原始的,是直接从经验萌生的概念;另一类是包含隐喻的概念,如“辩论”“理论”“时间”这些概念包含隐喻的概念。[34]隐喻是由经验结构激发而形成的,隐喻的本质就是通过另一种较为具体和熟悉的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当前较为抽象难懂的事物,具体的事物称为“源域(source domain)”,抽象难懂的事物称为“目标域(target domain)”。[35][36]莱考夫采用“源域”和“目标域”两个术语弥补了理查德与布莱克“互动论”中方向性模糊的不足,表明了两个领域互动关系的方向性,两个领域间这种具有方向性的互动称为“映射(mapping)”。因此,莱考夫等人的隐喻理论被称为“映射论(Mapping Theory)”,又称“概念隐喻理论”。源域与目标域两个不同认知域间能够实现结构映射,隐喻是从源域向目标域进行系统的、部分的、不对称的结构映射。隐喻产生于我们明确和具体的经历或经验,隐喻让我们可以构建高度抽象和复杂的概念。概念隐喻理论将“隐喻”解释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熟悉及陌生的概念化机制,是一种认知外部客观世界和内部情感世界的利器和法宝。[37]隐喻给人类提供洞察日常经验的能力,也是人类感知和体验这个世界有些事物的唯一途径。
莱考夫和约翰逊合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出版后获得了极大关注,开创了认知科学新领域的智慧冒险之作,在这一全新的隐喻研究中融入了语言学及哲学分析,也形象地解释了我们从未意识到的思维活动与行为方式之谜。从认知角度对隐喻的研究的确始于莱考夫与约翰逊合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但是,对隐喻认知功能的认识并非发端于二人,如前所述,有些哲学家和语言学家的论述也不同程度地涉及过隐喻的认知功能。[38]
4.概念合成论(Theory of Conceptual Blending)
20世纪90年代后,基于莱考夫与约翰逊概念隐喻理论的研究成果,福康涅等提出了“合成空间理论(Blended Space Theory)”。心理空间是福康涅在Mental Spaces一书中提出的,「メンタル·スペースとは言語構造とは別の構成物であるが、言語表現が提供する指針に基づいて任意の談話において設定されるものであり…構造を持った増加可能集合として表される」[39],是指人们在进行思考和交谈时为了达到局部理解与行动之目的而构建的小概念包,它可以建立起时间、信念等系列概念。福康涅在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中首次提出了“合成空间理论”。[40]
如图1-1,福康涅认为,心理空间由两个输入空间(cross-space mappingI1,I2)、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合成空间(blend space)构成,自然语言意义建构是由四个空间相互作用完成的。合成过程是在两个输入心理空间的基础之上进行运演后产生第三个空间,即合成空间。它又从两个输入空间中提取部分结构,形成了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层创结构由组合(compositiong)、完善(completion)、扩展(elaboration)构成。[41]福康涅指出,各空间域之间的映射是人类所独有的产生意义、迁移意义和处理意义等认知能力的核心,语言的结构和使用为潜在的空间域之相互映射提供了依据。[42]

图1-1 合成空间示意图
资料来源:シル·フォコニエ,1997;シル·フォコニエ,思考と言語におけるマッピング,坂原茂、田窪行則、三藤博訳,東京:岩波書店,2000,第187頁。
合成空间理论认为,「メタファーは、概念化と言語を結びつける、顕著で広く見られる認知プロセスで、基本的に2つの入力(ソースとターゲット)のスペース間マッピングにより決定されるが、メタファーのこの性質は、融合スペースを作るための最適の条件を提供する」[43],隐喻是链接概念化与语言的一种普遍而又突出的认知过程,它主要依赖于源域和目标域这两个输入空间的跨空间映射。[44]“概念合成”是指心理空间的合成,是指人们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建立起的临时性在线动态概念。概念合成论是对言语交际过程中各个心理空间相互映射,在此基础上产生互动作用的系统性解释,宗旨是试图阐释隐喻及一般言语意义在线构建背后的认知冰山。[45]
汪少华(2001)认为,概念合成论是隐喻研究理论的一种拓展和创新,但在运用其进行解释隐喻时应该灵活把握。概念隐喻合成论可用于阐释实时隐喻过程(on-line metaphorical processing)中的隐喻现象,比如,笑话、新词、幽默、卡通漫画和日常对话中的隐喻,因为心理空间是基于某一域之上建构的暂时和短时的表述结构,具有较强的实时性。[46]
隐喻的研究历史源远流长,研究领域涉及视角广博。除了上述四种理论,自古希腊的柏拉图至今,各种隐喻观林立。隐喻的本质由装饰本质转向概念性思维本质;隐喻的研究关注点从词汇转向语篇及语境;隐喻的研究范围从语言领域的单模态转向非语言领域的多模态。隐喻的研究趋势呈现从修辞层次到思维层次、从语言研究到多模态研究的演变图示。[47]
(二)日本的隐喻研究
日本的隐喻研究可从两个方面梳理:一是对西方隐喻理论的沿袭、继承和译介;二是以西方隐喻理论为基础的自作与创新。本书从日本隐喻研究的主要代表性人物——山梨正明、濑户贤一、楠见孝、锅岛弘次朗及相关学说和理论入手,对日本隐喻研究的发展进行考略。
1.山梨正明的隐喻研究
20世纪80年代,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隐喻研究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隐喻研究开始由以社会科学研究为主转向以认知科学与语言学相结合的研究为中心,隐喻研究逐渐走向了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两域的研究范式。山梨正明的『比喩と理解』一书正值隐喻研究范式转变之际出版,书中详细阐释了语言学、心理学、脑科学等多学科领域的隐喻研究。山梨的这部著作成为日本隐喻研究的新起点,在日本隐喻研究史上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山梨认为,「比喩は能動的な認識のプロセスであり、開かれた世界に向けての発見的な認知の手段である。比喩を通しての経験は、新しい認識と想像的な象徴の世界への入口でもある。比喩によって喚起された新しい経験は、不可解でとらえどころのない存在にたいし、具体的で納得のいく理解を与えてくれる」[48],比喻是能动的认识过程,是发现世界的认知手段;通过比喻获得的经验是我们开启新的认识和打开想象世界的入门之处;比喻所唤起的新的经验让我们对那些不可知世界有了具体清晰的理解。同时「斬新な言葉を工夫することにより新しい意外性に満ちた世界を楽しんでいる部分もある」[49],通过这种新颖的表达方式,我们也感受到世界随处有惊喜。
1)この理論の基礎はしっかりしている。[50]
1)是将“理论”喻为“建筑物”,如图1-2所示,我们借助“建筑物”所涉及的“地基、框架、梁柱”等基本要素来理解“理论”这一抽象概念。

图1-2 「理論=建物」模型示意图
资料来源:[日]山梨正明,比喩と理解,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88,第141頁。
山梨提出,隐喻和明喻是比喻的两种类型。明喻是指「あるもの(A)を表すのに、それと似ている別のもの(B)で表現する言語手段の一種である」[51],以其他类似的事物B表达A的一种语言手法,如「君の瞳は宝石のようだ」句中利用“ようだ、みたいだ”(like,Similar to)等词语表明其相似关系。隐喻与明喻定义相同,但是,如「君の瞳は宝石だ」句,隐喻采用的是“A is B”的形式,没有明示相似关系。根据隐喻在文中的使用位置,可将其分为以下五种类型:
1)男はオオカミである。
2)オオカミが襲いかかってきた。
3)社長が湯気を立てている。
4)フランスのメス犬が鎖を断ち切った!
5)暖冬に背いて、鉄冷えの季節だという。鉄鋼大手五社は実に四万人もの人減らしを計画しているそうだ。
[1]如例1),以“AはBである”形式出现的隐喻可称为“连辞的隐喻”;
[2]出现在主语部分的隐喻,即“主辞的隐喻”;
[3]如例2),既有隐喻意义,同时也可作为字面意义理解;
[4]出现在谓语部分的隐喻,即“述辞的隐喻”。同时出现在主语和谓语部分的隐喻可称为“统合的比喻”;
[5]隐喻现象出现在篇章中,如前后句子或者言外之意中,被称为“文脈的隐喻”。[52]
基于布莱克等前人的研究,山梨认为,词义可分为“生物的、物理的特性”意义和“典型性としての特性”意义,如,
〇政治家:
生物的、物理的特性:HUMAN,MALE,etc.+[LD]
典型性としての特性:RICH,FAT,DISHONEST,etc.
“生物的、物理的特性”是“政治家”词义的一般性通用解释,而「典型性としての特性」是「常識的な知識や日常生活の経験を通して主観的に決められる二次的で派生的な特性」[53],是源自常识和生活经验,又经过主观性判断的派生意义,其产生与社会文化相关。
关于隐喻的认知过程概略,如图1-3,山梨认为,「1)問題の比喩表現の主部Aと述部Bの間に見られる選択制限の違反の認定,2)述部Bの顕現特性の主部Aへの転写によるAの概念体系の再構成,3)を介しての主部Aに関する再解釈—即ち、主題としての主部Aの恒常的な概念体系に対する新たな視点の導入乃至は新たな洞察·発見—の過程として捉えられる」[54],首先,需要判断A、B间是否有违反选择限制;其次,B的典型特征向A映射构建A的概念系统;三是对A的重新解释。

图1-3 比喻的认知过程
资料来源:[日]山梨正明,比喩と理解,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88,第23頁。
山梨也指出,虽然判断隐喻时,是否有违反选择限制是要遵循的重要原则,但这项原则并非总能起到作用,如表1-1所示。
表1-1 有无违反选择限制

表1-1中,(ⅰ)所举例句a-d,主部A与述部B存在选择限制上的矛盾,可断定为隐喻;(ⅱ)所举例句的主部A与述部B并不违反选择限制,可理解为字面意义,也可理解为隐喻意义。(ⅱ)例句的隐喻判断还需从语用论方面考虑。(ⅱ)a例之所以为隐喻意义,是因为主部A“あの人”和述部B“哲学者だ”存在陈述功能上的矛盾,从这个角度看,(ⅱ)各例也可以理解为存在选择限制上的不一致。[55]
2.濑户贤一的“认识的三角图示”与“新隐喻分类法”
濑户贤一在日本隐喻研究领域占有重要位置,其研究涉猎广泛,论著可谓等身。濑户认为,「隠喩は比喩の中の比喩、比喩の女王です」,[56]隐喻是比喻中的比喻,是比喻之女王。濑户的隐喻理论有两个创新点,首先,如图1-4,他明确区分了隐喻、提喻、换喻,并把三者视为认识的三大类型。

图1-4 认识的三角图示
资料来源:[日]瀬戸賢一,メタファー思考—意味と認識の仕組み—(第14刷),東京:講談社,2019,第203頁。
濑户认为,隐喻基于事物间的相似关系,利用具体简单事物理解抽象复杂事物;换喻是基于现实世界的邻近关系的意义变化;提喻是基于意义世界的包含关系的意义变化;而隐喻处于三角图示的最顶端,是连接现实世界与意义世界的“桥梁”和“纽带”。[57]濑户的阐释非常生动,「メタファーは、三角形の頂点に立ち、現実世界と意味世界の橋渡しをする。意味世界は、私たちの内にあり、現実世界は私たちの外にある。両世界を結ぶメタファーは、私たちの身体が媒介する。身体の表面に張り巡らされた視·聴·嗅·味·触の五感は、世界に向けて広げられた敏感なアンテナ。五感のメタファーが、世界を理解する—外の情報を内の意味に転換する(理解可能なものに変える)—上で、特に重要な働きをするのはこのためである」[58],意义在心,现实于外,隐喻是“桥”,将意义与现实连接了起来;我们的身体是隐喻实现连接的“媒介”,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则是最敏锐的“天线”,接收来自现实世界中的各种信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方面的隐喻在我们理解世界——将外部信息转换成内部意义时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
濑户认为,「メタファーとは、より抽象的でわかりにくいカテゴリーに属する対象を、より具体的でわかりやすいカテゴリーに属する対象に見立てることによって、世界をよりよく理解する方法である」[59],隐喻是将那些比较抽象难懂范畴的事物利用较为具体易懂范畴的事物加以理解的一种方法。濑户提出,为明确定义中的“より具体的でわかりやすいカテゴリー”部分的具体所指,须清楚人类语言中相通的各隐喻构成。如图1-5,濑户隐喻理论的第二个创新点便是他分别从“意味/素材”(意义或素材)和“形式”(形式)两个方面对隐喻重新进行了分类。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意义/素材分类中,沿袭康德的“感性”和“悟性”概念创立了“感性隐喻”和“悟性隐喻”,以及将空间隐喻归入视觉隐喻。[60]
濑户给出了每一类隐喻的具体实例:
(a)生老病死隐喻:生きたメタファー、精神の健康;
(b)行为者隐喻:台風が日本を襲う、新鋭機がうなりを上げる;
(c)食物隐喻:呑み込みが早い、政治腐敗;
(d)特定文化隐喻:社会の歯車、経済が軋む;
(e)个人隐喻:人生はビスケット缶、受験天国;
(f)通感隐喻:大きな音、暖色;
(g)空间隐喻:
(1)存在隐喻:一つの出来事、強い意志を持つ;
(2)内外隐喻:心の中で、愛情を注ぐ;

图1-5 新メタファー分類表
资料来源:[日]瀬戸賢一,空間のレトリック,東京:海鳴社,1995,附頁。
(3)远近变化隐喻:部署に張り付く、頭から離れない;
(4)上下位置隐喻:給与が上がる、気持ちが落ち込む;
(5)前后位置隐喻:前向きの姿勢、景気後退;
(6)运动隐喻:時代に流される、研究が進む;
(h)明暗隐喻:明暗を分ける、明るい性格;
(i)色彩隐喻:青春、バラ色の人生;
(j)听觉隐喻:経済に響く、小煩い設問;
(k)嗅觉隐喻:儲け話を嗅ぎつける、あいつはどこか匂う;
(l)味觉隐喻:甘い話、辛い点数;
(m)触觉隐喻:冷たい女、湿っぽい話;
(n)心理感觉隐喻:痛い損失、渇望;
(ァ)单独隐喻:アキレウスは獅子だ、文献を渉猟する;
(ィ)结构性隐喻:時は金なり、時間を浪費する;
(ウ)图示性隐喻:出鼻をくじかれる、一枚岩に罅が入った。[61]
濑户隐喻理论中的“认识的三角图示”和“隐喻的新分类”闪耀着独特之光,“认识的三角图示”理清了隐喻、提喻、换喻三者间的关系;“隐喻的新分类”则首次使用了“感性隐喻”和“悟性隐喻”说法。
3.楠见孝的“隐喻双重标准论”
楠见孝是日本运用心理学理论研究隐喻的代表学者。楠见认为,「比喩の代表である隠喩と直喩は、異なる知識領域の主題とたとえる概念を類似性に基づいて結びつけた比喩である。隠喩と直喩は対象の間の類似性認識に基づいて成立する」[62],隐喻和明喻是典型比喻,其产生基础是不同知识领域间的相似性认知。
楠见主张,隐喻和明喻可以分为“関係·構造比喩”(关系·结构比喻)、“概念比喩”(概念比喻)、“特徴比喩”(特征或属性比喻)三类。
“関係·構造比喩”是指「両者間に同型な関係や構造を発見する過程として考える」,是发现目标域及源域中同类型的关系和结构的过程,如“眼は心の窓である”中,“眼”和“心”与“窓”和“家”间的关系结构类似。[63]“概念比喩”是指「他の知識領域の概念を用いて、対象となる概念に構造を与える働きを持つ」,是具备运用其他知识领域赋予目标概念以结构的功能,比如,「学問は常により高く建物の階を築き上げ、古い建物を加工し、掃除し、改修する」例句中,以“建物”喻“学問”,利用不同领域的概念体系对表述目标进行解释。[64]“特徴比喩”是指「主題とたとえる概念の特徴集合を照合し、共有特徴や示差特徴を発見する過程である」,是比照目标域及源域相关特征集合或属性集合,再发现其中异同的过程。如图1-6所示,“特徴比喩”的认知过程包含范畴意义空间[65]与情绪、感觉意义空间[66]的两种相似性认知过程。比如,我们在理解“心は沼だ”时,图1-6中a显示“心”与“沼”是抽象概念与自然事物之分,范畴完全不同,相隔距离很远,所以,从字面意义看并没有相似点;而从图1-6中b显示的情绪、感觉意义空间看,二者都处于b图左侧的负面评价区域,b’显示“心”与“沼”意义在这一空间开始接近,“心”之意逐渐被“沼”意义中的“どろどろした、暗い”这一负面评价所吸引,由此,“心”与“沼”的相似度开始增强而产生比喻。[67]

图1-6 特征比喻的认知过程示意图
资料来源:[日]楠見孝,認知心理学から見た比喩(特集:比喻の世界),東京:日本語学24(6),2005,第28頁。
注:1)箭头表示比喻实例,即主题(目标域)→比喻(源域)。
2)a图中被圈上的部分表示意义范畴。
3)b图中的I轴表示“评价”,Ⅱ轴表示“力量性”,□的大小表示“活跃性”。
4)b’图中被圈上的部分表示隐喻形成的局部空间。
楠见认为,首先,「カテゴリーの不一致が大きいほど斬新な比喩」,范畴意义空间不同,跨度大,比喻才有新鲜感;其次,「情緒·感覚的意味における類似性が高いほど比喩の理解しやすさが高まり、斬新さと理解しやすさがともに高い文が良い比喩と評価されている」,[68]情绪·感觉意义空间的相似度越高,比喻的理解难度就会下降,新颖度也会随之增强。换言之,隐喻是否精彩,主要看以下两项因素:
1)カテゴリー的距離の近さに反比例 → 面白さ
2)情緒·感覚的意味の類似性に比例 → 理解容易性[69]
范畴差异与隐喻精彩度成反比,而情绪·感觉意义的相似度与隐喻理解难度成正比。楠见富于创意的有关精彩隐喻之双重标准论述获得了极高赞誉。「アリストテレスのいう、相違の中の類似、陳腐さと理解不可能の間にある細い糸を実験的に証拠づけたことになる」[70],锅岛认为,楠见的研究有力地证明了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相异中的相似,以及陈腐与意义不明间的那条细线。
楠见提出,比喻有“伝達機能”(信息功能)、“概念構造化機能”(概念结构化功能)、“想像·詩的機能”(想象·诗性功能)三大功能。“伝達機能”是「文章の表現において、相手の既有知識を利用した比喩を用いて、わかりやすい記述や説明を行うこと」,利用对方熟悉的比喻进行简单表述和解释;“概念構造化機能”是「抽象概念を構造化する機能」,将抽象概念进行结构化的功能;“想像·詩的機能”是「カテゴリの異なる対象を結びつけ、新鮮でインパクトのある発想や表現を生み出す働き」,运用不同范畴的事物创作新颖且影响强烈的表达。[71]
4.锅岛弘治朗的“具身隐喻理论”
锅岛弘治朗是日本认知隐喻理论研究最为著名的学者。
锅岛认为,「メタファーは、人間の想像性の一つの結晶であり、解明すべき複雑な認知であり、人工知能との分水嶺であり、かつ人類と類人猿を分かつものである。メタファーに対するアプローチは、言語学、心理学、工学にとどまらず、人類学、哲学、脳科学、文学など多岐にわたる」[72],隐喻是人类想象力的结晶,是可以解释清楚的复杂认知现象,与人工智能截然不同,也是人类与类人猿的不同之处。隐喻研究不仅涉及语言学、心理学和工程学,还与人类学、哲学、大脑科学和文学等领域紧密相关。
锅岛梳理和考察众多隐喻理论后,如表1-2,提出了“メタファーの10の謎”(隐喻10个未解之谜):双重性之谜、语用论之谜、替换之谜、结构性之谜、真理性之谜、明喻之谜、隐秘性之谜、惯用性之谜、基础之谜和主观性之谜。
表1-2 隐喻10个未解之谜

锅岛以莱考夫与约翰逊的概念隐喻理论及福康涅的概念合成理论为基础,将大脑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中的想象理论与认知隐喻理论加以整合,构建了基于“身体性”(身体性)和“シミュレーション”(想象)的“身体性メタファー理論”(具身隐喻理论),也对这10个未解之谜一一做了阐述和解答。“身体性メタファー理論”继承了传统的认知隐喻理论,同时特别强调人的成长、感觉、主观性等身体因素。锅岛提出,隐喻产生需经过三个阶段,即“仮想スペースの創出”(创建联想空间,图1-7),“身体性の活性化”(激活经验,图1-8)和“身体性の写像”(经验映射,图1-9)。锅岛认为,「メタファーとは現実状況または現在、現実のように想起されている状況をRとし、Rと違うフレームに属する経験をVとしたとき、VがRと違うと知りつつ、違うことをいったん忘れて、RにVを写像することである。RにVを写像するとは、Vから得られる推論、イメージ、情動などをRに対応づけることである」”[73],在定义隐喻时,将现实情景或与现实相同的联想情景设定为“R”,将与“R”不同的经验框架设定为“V”。当V与R相异时,人们就会忽略二者间的不同,进入想象的世界,将V映射于R。V与R的映射过程是指将来自V的推论、意象和心理活动等与R建立起一种相互对应关系,隐喻的发生就是将当前情景,即“现实”与过去的或其他的经验“联想”进行重叠匹配和激活的过程。简言之,隐喻是不同域之间的对应关系。[74]

图1-7 创建联想空间
资料来源:[日]鍋島弘治朗,メタファーと身体性,東京:ひつじ書房,2016,第240頁。

图1-8 激活经验
资料来源:[日]鍋島弘治朗,メタファーと身体性,東京:ひつじ書房,2016,第242頁。

图1-9 映射经验
资料来源:[日]鍋島弘治朗,メタファーと身体性,東京:ひつじ書房,2016,第243頁。
注:1)身体レベル(具象):具体层面 2)概念レベル(抽象):抽象层面
图1-7是联想空间的建立示意图,中间的双波纹线表示二者的巨大差异,箭头是指联想空间的创建;图1-8是经验被激活的过程示意图,联想空间建立后,联想框架随之产生,也复活了身体经验;图1-9是由联想框架向现实框架进行经验映射的示意图,联想框架中被激活的经验通过视觉等知觉意象、心理活动、类推投射到现实上。
1)あの研究者は新しい畑を耕している。[75]
例1)可理解为两层意义,第一层为字面意义(见图1-10),第二层为隐喻意义(见图1-11)。

图1-10 字面意义
资料来源:[日]鍋島弘治朗,メタファーと身体性,東京:ひつじ書房,2016,第247頁。

图1-11 隐喻意义
资料来源:[日]鍋島弘治朗,メタファーと身体性,東京:ひつじ書房,2016,第247頁。
图1-10中,“研究者”和“畑”都为字面意义,被记录在现实空间中,没有生成联想空间,所以不是隐喻。图1-11中,“研究者”为字面意义,而“畑”则指研究领域之意,此时,“研究者”存于现实空间,“畑”则处于联想空间,这样就产生了隐喻意义。[76]
「身体性メタファー理論は、発達心理學の知見を取り入れ、中心にはメタファーの合成を据え、従来の共起性に加えて構造性、評価性、カテゴリー性を基盤に取り入れ、複数の基盤とメタファーが多重制約充足的に機能する機構を想定している」[77],锅岛的隐喻理论以脑科学的发展为基础,融入心理学原理,同时还涉及语言学和哲学领域的内容;理论核心是隐喻的产生过程,他认为,在隐喻产生过程中存在诸如形状、结构、意向图式的相似性、评价、范畴等多重因素的相互作用。锅岛解开了很多隐喻之谜,他还提出研究隐喻是“思考の旅を楽しむ”,即“隐喻之美”论述。
除了上述四位学者,佐藤信夫、中村明、籾山洋介、多门靖容等人都有独自见解和学说。比如,佐藤认为,虽然隐喻不像明喻可以创造相似性,但隐喻犹如一盏灯,它具有发掘蕴藏于事物间的相似性之功能,这就是隐喻的生命力。[78]籾山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剖析日语中关于“人”的“植物隐喻”“鸟类隐喻”“气候隐喻”“机械隐喻”等概念隐喻。[79]多门自20世纪80年代起致力于日语的比喻史研究,对日本中古、中世和近世等古代比喻表达加以收集整理和论述。[80]中村对日本近代文学作品中的比喻表达进行了缜密的梳理和论考,他提出,尽管文学作品受所处时代影响,但是,比喻的使用是作者的自由,比喻反映人们的生存,是作者的心理活动的描写,也映照出人们的世界观,因此,通过文学作品中的比喻表达可以理出日本人的想象倾向;[81]中村认为,隐喻是范畴间的错置,是运用新思维对世界进行解释的一种强有力的手段。[82]最近出现了一些新的研究动向,比如,大森文子关注由认知主体的身体及感性经验所产生的诸概念;森进一与内海彰针对“双重提喻论”提出了质疑;大石亨基于语料库的隐喻研究等。[83]总之,日本的隐喻研究涉及多领域和多视角,呈现百花齐放之景象。
小结
本节分别从西方和日本追溯和梳理了隐喻的相关研究。西方相关隐喻的研究评析了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的“替代论”与“比较论”、理查德与布莱克的“互动论”、莱考夫与约翰逊的“概念隐喻理论”、福康涅的“概念合成论”;日本相关隐喻的研究阐释了山梨正明的著作『比喩と理解』、濑户贤一的“认识的三角图示”与“新隐喻分类法”、楠见孝的“隐喻双重标准论”、锅岛弘治朗的“具身隐喻理论”。从隐喻研究的历史和现状看,隐喻已从语言的偏则现象成为可以认识语言乃至人类自身的方法与途径。[84]
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图像论”“语言游戏论”“家族相似论”“语言迷宫说”都是生动形象地使用隐喻进行阐析的,如他在研究前期提出“逻辑图像论”时谈到「像は現実に対する模型である…像は一つの事実である…世界を写し取ることができるのは論理像である」[85]等;他在研究后期认为,语言就是由多种多样的“语言游戏”构成的,他将语言游戏的多样性、复杂性、历史性和变化性等特点表述为“家族相似”,“我们看到一种错综复杂的互相重叠,交叉的相似关系的网络:有时是总体上的相似,有时是细节上的相似,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性’更好的表达式来刻画这种相似关系:因为一个家族的成员之间的各种各样的相似之处:体形、相貌、眼睛的颜色、步姿、性情等等,也以同样方式互相重叠和交叉。——所以我想说:‘游戏’形成一个家族”;[86]他表述语言时又说,“语言是一座由许多条道路组成的迷宫。你从这一边走进去,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当你从另一边走到同一个地点,你却不知道怎么走出去”。[87]
韦伯谈及社会科学任务时援引了费希特的一则隐喻,「社会科学本来の任務は、…エフ·ティ·フィッシャーに倣って言えば、我々の領域にも、『素材探し』と『意味探し』とがある。前者の事実を渇望する食道は記録資料や統計書や調査票で詰め込まれさえすればよく、新しい思想の精緻には無感覚である。後者の美食欲は常に新しい思想の蒸留物によって事実への味覚を失ってしまう」[88],借用费希特有关社会科学的说法,社会科学有“资料找寻”和“意义找寻”两部分,前者是热切渴望资料的“食道”,只需要塞满记录、统计、调查等文献,新思想再精致也没有任何味觉;而后者是对“美食”的迫切欲望,只要经常提供新鲜纯净的思想,就会对那些“事实”资料失去感觉。
尼采用隐喻描述“真实”,「されど真理とは何か?それは陸続たる隠喩、換喩、擬人法の隊列に過ぎない。即ち、人間関係の集積が詩的·修辞的に強化され、変容し、飾られ、長年の間使われることで国民にとって固定的、規範的、そして束縛的となったもののことである。真理とは人が幻想であることを忘却した幻想に過ぎない。それは感覚に訴える力を喪った隠喩のことなのだ…」[89],真实是由接连不断的隐喻、换喻、拟人手法系列构成,是经过诗歌和修辞手段强化、改变和修饰过的人类关系总和,是一成不变之社会规约下的产物。也就是说,真实不过是我们遗忘了“人是幻想”之意的幻想,真实仅是丧失了用感觉思考之力量的隐喻而已。尼采关于“真实”的著名定义是通过一系列隐喻的应用确立了“真实”的隐喻本质。[90]
霍布斯认为,“国家”这个庞然大物“利维坦”是用艺术造成的,是一个“人造的人”。在“利维坦”中,“‘主权’是使整体得到生命和活动的‘人造的灵魂’;‘官员和其他司法、行政人员’是人造的‘关节’;用以紧密连接最高主权职位并推动每一关节和成员执行其任务的‘赏’和‘罚’是‘神经’,这同自然人身上的情况一样;一切个别成员的‘资产’和‘财富’是‘实力’;人民的安全是它的‘事业’;向它提供必要知识的顾问们是它的‘记忆’;‘公平’和‘法律’是人造的‘理智’和‘意志’;‘和睦’是它的‘健康’;‘动乱’是它的‘疾病’,而‘内战’是它的‘死亡’。”[91]
我们要认识和描写以前未知的事物,必须依赖我们已经知道和懂得的概念及其语言表达式,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有时还要发挥惊人的联想力和创新力。隐喻已不仅是修辞手段,也是认识世界的重要手段。[92]隐喻几乎在所有科学探索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其影响程度或许没有哪个领域比得过语言学。[93]莱考夫与约翰逊将隐喻理解为“Metaphors We Live By”,更是言简意赅,指出“隐喻无处不在”,二人打破了前人研究的樊篱——隐喻是对语言范式的偏离,指出隐喻不仅是常规的,而且是成体系的,把语言就是隐喻的认识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隐喻研究从此摆脱了以修辞学为本的传统隐喻理论的束缚,正式纳入了认知科学的新领域。[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