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庭聚餐
索尼大楼的会议室内，灰白色的窗帘半拉，阳光被过滤成一层不动声色的静光，落在地毯上，如旧纸上的水痕。
今野义雄坐在桌侧，身着深灰色西装，眼前整齐摊开的文件上，是六期候补生的资料。他没有翻页，只是定定地看着其中一页，神情静如深井。
对面，筒井正信与筒井志保并肩而坐。两人神色平和，却带着一种沉默岁月中锻造出的坚定。
“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今野语气克制，眼中却带着一分不肯让步的清澈，“但我必须说，江川院彩花——她的未来，是属于舞台的。”
正信没有急于回应，只是低头，双手交叠在膝头，眉心轻蹙。
志保轻轻开口，语调温和得近乎轻柔：“我们不是不相信她的未来，也并非否定您的判断……只是，这十二年太久了。我们等她回来，是想让她能作为我们的女儿——完整地活一次。”
今野沉默了片刻，目光仍停在那张照片上。照片中，女孩静静坐着，背后是甄选现场柔和的灯光。那神情，不张扬，也不怯弱，像一汪无声的水，映得出整个世界的影子。
“我不会强留她。”今野轻声道，“但我希望，她自己来决定。我会为她保留名额，直到她自己开口。”
房间陷入安静，只有钟表的秒针在窗边走着，像是时间也在门外屏息。
——
夜幕落下时，筒井彩萌的公寓亮着一盏柔黄的灯。
那光不像照明，更像是一层冬日旧棉被，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气。
江川院彩花站在门前，身穿灰白色针织衫，肩上背着吉他。她没化妆，发丝松松束起，神情平静，眼神柔和得像被初春晨光拂过的湖面。
她伸出手，按响门铃。
门开的一瞬，志保站在门后，眼角有些慌乱，却仍带着努力维持的笑意。
“回来了啊。”
“嗯。”她轻声答。
换鞋时，她动作干净利落，将鞋尖对整，仿佛这是从小练下的习惯，几乎不假思索。
屋里饭香盈盈。桌上摆着炖得酥烂的牛肉和刚起锅的味噌汤，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白萝卜甜味。正信围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炒青菜。他看见她来，扬了扬眉，笑着说：
“今晚是家庭聚餐。别太拘谨。”
客厅里，筒井樱和她的丈夫已经坐在沙发上。
两人一见她便站起，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种惊讶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气息——她的沉静，与年纪不符，像是某种被雕刻出的“存在感”。
彩花轻声说：“我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悄然打开了屋里某扇久未开启的门。
没人立刻回应，但空气明显柔软了些。
她走过去，将吉他靠墙，随后自然落座。动作不疾不徐，像是一块久候之后落定的砚石，沉着、笃定。
“来，吃饭。”志保招呼道，声音温软，如日常某个不经意的时刻。
饭桌上没有过多寒暄，也没有刻意热络。
彩萌讲起近期拍摄的趣事，说四期生小群早就有人猜到彩花合格了；樱提起搬家途中误打误撞签了错搬家公司，被丈夫半夜拖去重新封箱。
他们都在说话，却又不说得太满，像是都在给这位新归的家人留空间。
而彩花——她时而应声，时而听着，安安静静，不急不躁。
她的笑不再带着防御或迎合，而是一种真正的松弛。从武道场、从总持寺石阶走来的她，如今终于可以自然地坐在家人之间，不必时时提醒自己“你属于这里”。
饭后，客厅里换上了更低的灯光。
茶水冒着细雾，桌面被暖色渲染出一圈圈缓慢荡开的涟漪。彩萌倚在一角刷手机，志保坐在地毯上理着针线，正信翻着旧报纸。
彩花坐在沙发的一端，大姐筒井樱坐在另一边，一条腿曲着，手臂抱膝，像十几年前冬天在被炉边坐着的姿势。
她望着彩花，目光温和而深远，像是要将那些错过的年岁，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慢慢补齐。
茶喝到一半，谈到未来，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彩花。
“慢慢来。”志保轻声说，“什么都不用急，你还有很多时间。”
正信依旧不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沉稳，像一个人终于看见了自己日夜找寻的风中旗帜。
彩花将茶杯放下，动作极轻，却带着一份明显的决断。
“我想留在乃木坂。”她说。
声音不高，却足以令整个空间为之一静。
她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落向父母：
“我不是贪恋舞台。”
她顿了顿，唇角含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柔意。
“而是因为……如果不是今野先生，我也许永远都找不到你们。”
“所以我想，用我的方式回应这份期待。”
屋子里忽地安静了下来。
樱轻轻抬起头，眼里那层长年压着的雾，在此刻悄悄散去。
志保的眼角早已泛红，嘴角却笑着，像终究等来了春天。
正信点了点头，缓缓合上报纸。
过了一会儿，樱站起身，走到彩花身边，坐下。
她的动作轻得像不敢惊扰谁。手覆上彩花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你知道吗？”
她低声说，声音仿佛从胸腔最柔软的地方挤出来。
“我最怕的是你回来之后，像对陌生人一样对我说话。”
“但你没有。”
她笑了，眼里泛着一点泪光。
“所以，现在不怕了。”
彩花轻轻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她的手，轻轻回握了回去。
那一下，没用力气，却让筒井樱感受到温暖。
灯光笼罩着她们，像深夜初雪后第一缕窗缝里透进来的晨光。
——
夜已深。
回到房间，她打开手机，屏幕微光浮动。
她点开聊天界面，输入一行字：
「天桑，我通过甄选了。发生了一些足以改变我的人生的事情，抱歉我可能要失约了。我决定留在乃木坂。」
收件人，是山崎天。
发送按钮按下的那一刻，像一枚信笺从心头被折起，投向光亮的夜空。
窗外的东京仍在远方闪烁。但她知道——真正的未来，不在天上，也不在灯火之间。
而是在她心里。
那颗早已，被唤醒的，光。
....
那天早晨，事务所门口的风有些软。
今野义雄正在泡茶，惯常地挑了焙茶，水刚好七十度。他本打算抽点时间整理六期生的排练资料，却在手机震动的那一刻停了手。
是前台来电，说有两位访客，说是“筒井桑的父母”。
他一怔，应了声。
“嗯”
等人进来时，他茶刚泡好，水汽还氤氲着。
门开时，先看到的是志保拎着纸袋走在前头，正信低着头，两人都穿着低调的外套，像是怕打扰了这栋楼的日常。
“早上好。”今野放下茶杯，站起身。
志保微微一鞠躬，正信只是点头，没有多话。他们坐下之后，屋里安静了几秒。
志保把纸袋放在桌上，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她没有推过去，也没有直接说话，只是垂着眼，把信封平平地摆在今野面前。
“彩花，昨晚想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她说，她想留下来。”
今野看着那个信封，没立刻接。
志保又补了一句：“她说，是您让她找回了家人。她想报答这份恩情。”
今野微微动了动指尖，把信封拿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张浅灰色信纸，纸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行写得不疾不徐的字：
「请让我继续站在这里。为我自己，也为那些对我有所期待的人。」
他合上信，抬头，眼底带着一层看不出的柔光。
“好孩子。”他说。
这句话落地之后，屋里忽然变得松了一点。正信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肩头的什么。
“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今野顿了顿，“但我想，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志保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不像初见时那般拘谨，而是像真正母亲自豪的在说“那是我家孩子”。
窗外的风正巧掀了一角窗帘，阳光落进来，照在桌上的茶杯上，琥珀色的水面泛出一圈轻轻的光纹。
“入团手续，我们会开始准备。”今野轻声说，“她已经不是候补生了。”
正信站起身，目光看向窗外，像是看见远处什么正在展开。
“她以后，”他说，“就拜托你们了。”
今野点头，那一瞬，他忽然有些动容。
——这是一个家，将女儿交出去的姿态。
这天之后，春天就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