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阅读观的现代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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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阅读

如何才能提高学生的阅读兴趣和母语文化素质?学者们各有高见,有要求尊重历史文化的,也有强调当下文化特点的,在此我们无法一一列举,仅以现代国学大师钱穆当年在其《国史大纲》的序言为例,钱穆先生在他的《国史大纲》序言中明确要求,凡读《国史大纲》者,必先具下列诸信念。

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

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

三、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即视本国已往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此乃一种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谴。)

四、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较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否则其所改进,等于一个被征服国或次殖民地之改进,对其国家自身不发生关系。换言之,此种改进,无异是一种变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缩与消灭,并非其文化自身之转变与发皇。)[11]

钱穆先生虽然讲的是历史文化,但他一再强调一个人必须对本国的既往历史文化怀有敬畏之心,才有可能带着敬意阅读历史。如果一个国民对自己民族的以往历史无所了解,对历史所蕴含的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的文化传承性缺乏起码的文化尊重和价值认同,那他不仅会成为一个无文化之人,更可能会陷入民族虚无主义的精神迷茫之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得以身心健康发展的。钱穆先生还指出,任何文化创新都需要建立在了解历史、了解传统的基础上:“今人率言‘革新’,然革新固当知旧。……唯藉过去乃可以认识现在,亦惟对现在有真实之认识,乃能对现在有真实之改进。”[12]也就是说,只有了解了人类的过去,才能正确认识人类的现在,创造人类的未来。

从钱穆先生的历史文化意识角度反思我们今天,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什么:文化与经典。

文化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学子们创造的。中国的文化先贤在思考人类社会带有普遍性问题的过程中,尝试并探讨解决这些人类社会问题的方法、途径,于是便有了哲学意义的“道”。“道”的提出,彰显出中华民族的知识分子独到的文化思考。把这些文化思考的结晶付诸文字记录下来,并据此构建起一个独特的文化知识体系,便成了中国的道家文化典籍。也就是说,经典是一个时代学者们智慧的结晶,是一个时代文化的思想高度。不同时代的文化经典,串联在一起,就像是连绵山脉的一个个高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化历史就是由这些山峰连缀而成的。站在这样的认知立场上进行经典阅读,就如同和这些文化巨人一起站在文化思想的高峰上,用心和情感去抚摸文化巨人的脉络和灵魂。

所以,从历史文化的传播角度看,真正的文化经典并不多。譬如老庄道家文化,能被学者们接受的道家经典主要有四部:《周易》、《老子》、《庄子》、郭象《庄子注》(以后每个朝代都有一两部好的注释,然皆在这四部之下)。就史学经典而言,也不过七八部:《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史通》等(在这些文化典籍之外的历史文献,大多是站在各自的文化立场对已有的文化经典进行重新阐释)。在这个意义上看,经典就是文化的精华,学习文化,就要学习经典。

还有中国的“儒家文化”,儒家学说为春秋时期孔丘所创,倡导人伦亲情、入世事功、修身养性、道德纲常,其中心思想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其核心是“仁”[13]。孟子则在孔子的“仁爱”思想基础上,提出了“仁者无敌”[14]的主张。在孔孟身后,儒家学说经历代统治者的推崇,以及历代学者如董仲舒、韩愈、二程、朱熹、王阳明等人的发展和传承,使其对中国文化的发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中国文化的深层观念中,无不打着儒家思想的烙印。尊奉儒家文化者为数众多,但没有人敢公开标榜自己的论著能够超出阐述儒家之道的《论语》《孟子》,但这并不妨碍历代的儒家学者从一己的阅读体会中,对儒家经典文献做出独具个性的文化阐释。

儒家文化的核心是“仁”,这个字是会意字,从字形看是两个人,“仁”就是爱人。想到自己,同时要想到别人,这就叫“仁”。在思想上树立爱人类、爱他人的观念,亦即仁的观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就不可以加诸别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有“仁”有“义”。孔子人生理想的最高境界是仁,孔子一生行“仁”,但这不是个人处世的匹夫之仁或小恩小惠妇人之仁,而是治理有方为民造福的大仁大义,是“克己复礼,仁在其中”。

仁爱的思想在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但是孔子之前人们只是泛泛而谈。弟子问什么是仁?孔子答曰:“爱人。”爱人就是不仅仅爱自己身边的家族、亲属、尊长等,还要爱身边以外的别人。孔子敏锐地把握了时代的脉搏,赋予“仁”以深刻的含义,不遗余力地加以鼓吹,使它成为越来越受重视的极其重要的社会政治和伦理观念。

“仁”的另一个含义与人的自我修养有关。孔子在回答颜渊问仁时曾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15]所谓克己,即约束自己,复礼即践行周礼。复礼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6]这就是说,约束自己,视听言动一依周礼便是仁。不过,应该指出的是“为仁”是一种“由己”的自觉行动,而不是“由人”的被迫行为。因此仁就是一种道德自觉。它不是出于对法律的惩处或舆论的非难等外在力量的恐惧,而是出于人格的觉悟。如果说仁的第一层意思(爱人)是按照礼的要求去做的话,仁的第二层意思(克己复礼)就是在于自己。因此仁就是人的自觉。

现代社会的到来,昭示人类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如果说儒家文化把人类从外在的自然状态中解放出来,回到了内在的精神世界;现代意识则是要把人类从内在的精神性中解放出来,确立人的主人地位。现代意识不是不要儒家文化,不是不要终极关怀,而是希望通过帮助人类树立自我意识,超越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当年,庄子与后学谈论儒家思想时,就曾借子贡之口做过这样的评语,“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17]

我们也可以借用钱穆先生的话:在当代社会,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别国之历史文化,亦应略有所知,因为国际化的大环境决定了我们要培养的人应是有世界眼光、能吸取全人类文明优秀成果的人,不同国家的历史文化,既可以让学生具有理解、包容和尊重异质文化的宽阔胸怀,同时也为学生认识自己的文化传统提供全新的视角。这是大学生所应该具有的文化自觉,而文化自信则是建立在文化自觉基础之上的。

如何回到经典阅读?

许多被调查的学生反映文化经典难读。难在历史时期相隔、生活处境有别、人生境界不同,当然,不同时代的语言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个问题。正因为难读,就需要有人加以引导,但放眼文化市场,对经典阐释好的今人书籍并不多。就中国经典特别是儒、释、道文化经典而言,要么就是从音韵、训诂入手,发掘字词意义的“古文经学”派,结果越训越繁,越训越碎,思想被埋于琐碎之中,能入不能出;要么就是重在阐释经典义理的“今文经学”派,因不从文字入手,只从个人和现实的需要着眼,六经注我,自说自话,往往与经典的本义相距较远。不过,阅读文化经典需要注意的问题,是用现代人的经验和需要理解文化经典,这在一定程度上往往跑调变味。正确的方法是回到文化经典,弄明白文化经典的本意后,再做现代性阐释。[18]

怎样才能回到文化经典呢?从宏观的文化历史层面看,回归基于经典阅读的人文教育,首先要直面我们所处的无法回避的大环境——全球化的冲击。全球化竞争对人的适应性要求更高,全球化时代,使得中国的教育、文化和大学都处在一种比较状态,有多种的参照系、多重的视角。经典阅读是强调回到人、回到理解和思考、回到人的自我陶冶意义上的教育,是从工业化到后工业化时代转换的需求。竞争需要、训练需要,是通过应对当下的挑战而反诸自身,重新发现和思考“人”的内在含义。这个全面竞争的时代,也对学生的内在素质和可适应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能够触及这种内在素质培养的教育,只能是人文基础教育,通过和古往今来的人类伟大心灵的交谈,我们才能在今天这个歧路丛生的世界获得一种基本的方向感和价值定位,有效应对历史挑战。

从微观的自我成才层面看,人需要加强对自身的思考,一个民族的历史,是靠文化经典传承的,一个缺乏文化经典滋润的灵魂,就像是干瘪的稻谷,无法传续自己的生命基因。泰戈尔把古代以来的各国文学称为我们人类为自己建立的世界,他认为人类用语言和思想、感情建立的文学世界,不仅可以扩大我们“人的世界”,还可以扩大我们自己的生命,让我们和世界产生无限可能的联系。而经典是先人的财富。以经典阅读为核心和基础的人文教育,关系到人们如何用传统的、长期积累和沉淀下来的语言、符号和价值体系表述和理解当下的矛盾。经典阅读则是承续传统、反思传统、把传统带入同当代生活的对话中去的最基本的路径,通过阅读与古今中外先哲先贤进行对话,从而让自己的精神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在如今这个电子娱乐横行的消费时代,在这个充斥着快餐文化的商业时代,潜下心来,安安静静地读几本好书,享受阅读的快乐,进而养成阅读的兴趣与习惯,能在阅读经典的过程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