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阅读观的现代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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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改变,从阅读开始[36]

(朱永新)

关于阅读,我有四句话,或者是四个观点,这也是我经常讲的。

第一个观点,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我们经常说一个人躯体的发育跟精神的发育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线,躯体的发育更多的跟遗传基因有关,当然也跟人早期的饮食关系密切。那么阅读是什么呢?阅读跟躯体的发育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人精神的发育同样也需要“食物”,阅读实际上就是精神进食的过程。人的精神成长是和阅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人的智慧和思想,是没有办法完全通过遗传从父母亲那里获得的,每一个个体都要重新开始阅读的过程,没有捷径好走。因此,没有阅读就永远不可能有人的心灵成长,不可能有人的精神发育。阅读当然不可能改变人生的长度,但是它可以改变人生的宽度和厚度。它不可能改变人生的物象,但是它可以改变人生的气象,阅读能够在我们超越世俗生活的层面上建立起精神世界。

我们曾经提出建设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提出构建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体系,但是讲了这么多年,我们却一直没有寻找到最有效的方式。倡导阅读也许是最佳切入口。

今天,我们的社会缺乏共同的语言,而缺乏共同语言,又怎么可能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道德标准和共同的价值观呢?

共同的阅读,是能够形成我们这个民族共同语言和共同精神密码的关键,共同的阅读,是形成我们这个民族核心价值体系的唯一途径。

第二个观点,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取决于这个民族的阅读水平。阅读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体行为,我连续多年一直在呼吁设立国家阅读节,很多人觉得这是小题大做,阅读不就是个体的行为吗?一个人读不读书,跟民族、国家有什么关系?我认为,一个民族的竞争力实际上取决于它的精神力量,而它的精神力量不是取决于人口的数量,而是取决于人口的质量,人口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阅读能力。国际阅读协会在总结了阅读对于人类的巨大影响以后,在一份报告里指出,阅读能力的高低直接影响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我经常举犹太人的例子。我觉得犹太民族非常值得我们关注,以色列本土的犹太人大约不到600万人,全世界的犹太人加起来也才3000万人,跟我们中华民族的人数是无法相比的,我们的国土也比他们大得多,但犹太人对人类思想的贡献却让我们中华民族以及世界上其他很多民族感到汗颜。犹太民族是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的民族。看看这些伟大的名字——马克思、爱因斯坦、弗洛伊德、海涅、卓别林、毕加索、门德尔松、基辛格、斯皮尔伯格、玻尔、费米、罗斯柴尔德家族、摩根、洛克菲勒、巴菲特……在全美200名最有影响的名人中和100多名诺贝尔奖得主中,占美国总人口2%—3%的犹太人占了一半;在全美名牌大学教授中,犹太人占1/3;全美律师中,犹太人占1/4;美国的百万富翁中,犹太人占1/3;全美文学、戏剧、音乐的一流作家中,犹太人占60%……

一个民族获得这些杰出成就,靠的是什么?是智慧。而智慧的背后,是犹太人精神成长历程中对于书籍宗教般的情怀。犹太人嗜书如命,将阅读置于很高的地位:每4500个犹太人就拥有一个图书馆;在以色列,平均每6个人就订一份英文报纸;犹太人会在书上涂一层蜂蜜,让孩子一生下来就知道书是甜的,他们还喜欢将书放在枕边。近百年来,人类历史上出现了三位伟大的犹太人思想家。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彻底改变了人类对社会和历史的认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改变了人类对时间、物质、空间的认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改变了人类对自我的认识。20世纪80年代,犹太人就有98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现在几乎每一年的诺贝尔获奖者里面都有犹太人血统。犹太人为什么那么强大?它的经济更不用说了,美国人讲,全世界的钱在我们美国人的口袋里,我们美国人的口袋在他们犹太人的脑袋里。最近有本很流行的书叫《货币战争》,这本书里讲到,目前在控制着整个欧洲经营的,包括美国发行货币的,不是美国,而是犹太人发行的美元,他们几乎控制着全世界的经济命脉。用经济、金融的观点来看,差不多全世界50%的银行由犹太人控制着。犹太人有个特点,就是阅读能力强,平均阅读量在全世界各个民族里面是最高的,每人每年平均阅读65种书。我们中国人每人每年平均阅读5本书,还包括教辅书、教科书。

人类那些最伟大的思想、最伟大的智慧,都在那些最伟大的图书之中。对人类的思想进化来说,从信息到知识,从知识到人类的理解,从人类的理解到人类的智慧是一个精神和智力逐步升级的过程,每一个人、每一个民族都在一步步往上爬行,汇总起来就构成历史以及我们当下所处时代的精神高度。一个时代要超越过去的时代,必须通过阅读构建起我们新的知识体系、智慧体系。不去和孔子、荀子、孟子、庄子他们的著作对话,就达不到先秦时期的思想高度。不去和文艺复兴时代那些大师们交流,就达不到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想高度。对我们来说,每一个时代的人,都必须重新开始学习过程,这是人类的伟大之处,也是人类的可悲之处。当人类没有阅读生活的时候,就和其他的动物一样,因为人类有文字、有思想,才超越了其他的物种。

第三个观点,一个没有阅读的学校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我经常讲,在我们躯体发育的过程中,最初的母乳很重要,然后开始自主进食,否则就会营养不良。精神发育也是如此,学校教育充其量就是母乳,让你拥有了最初的滋养,但只看教科书、教辅书的孩子,就会精神发育不良。如果用这个标准衡量,现在95%以上的孩子都是精神发育不良,他们除了教科书、教辅书,除了做试题,没有阅读。只有阅读的孩子才能拥有健康的精神发育过程。所以我说,没有阅读的教育,没有阅读的学习,是训练,不是教育。而且我一直认为,人的精神饥饿感只有在中小学阶段才能够形成。人的躯体是有饥饿感的,白天几个小时不吃饭躯体就会觉得饥饿。阅读也是一样,阅读是由精神的饥饿感来推动的,一天不读点东西,不和文字打交道就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非得拿着一本书或者一本杂志才能宁静下来。

只有在学校教育阶段,才有机会培养一个人的精神饥饿感。有一次我在北京大学做讲演时说,大学可能是阅读的最后一个阵地。尽管有点亡羊补牢,但是我觉得它是最后一个站点,真正的阅读黄金时期是在中小学。只有有精神饥饿感的人,才会去阅读。我有一个朋友到英国去,看到乞丐在看书。乞丐也可能有阅读的需要,任何人无法阻止乞丐去阅读,他虽然物质生活贫穷,但是他照样可能有精神饥饿。培养这种精神饥饿感最敏感的时期是中小学阶段,养成一种阅读的兴趣、习惯。孩子们在最美丽、最美好、最伟大的图书的滋润下,获得了心灵的充实,获得了心灵永久的需要。当然并不是说其他阶段就不重要,可以从人生任何一个阶段开始培养精神饥饿感,但我们知道,就像学外语一样,我们经常说12岁以前是学语言最敏感的时期。

苏霍姆林斯基曾经讲过:“一个学校可以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了为教师和学生的心灵成长而准备的图书,那就是教育,要无限地相信书籍的力量。”[37]过去,我们讲学校的概念就是房子、设备、电脑房;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只有真正的阅读走进我们学校的生活,那才是学校,才是好的教育。

第四个观点,一个书香充盈的城市必然是个美丽的城市。城市的美丽当然要体现在它的外表、它的规划、它的建筑,但是真正美丽的城市,要靠这个城市人的品位和气质。人的品位气质靠什么?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阅读。所以一个最优秀的城市,应该拥有大量最善于阅读的市民,有浓厚的读书之风。中国人不习惯送书,不习惯把书作为礼品。我觉得书应该成为中国人礼品生活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发现了一本好书就要和朋友一起分享。在西班牙,世界阅读日4月23日那天,巴塞罗那的妇女们赠送丈夫或者朋友一本书。这一天,全西班牙图书降价10%。

可能很多人知道“9·11”,但是不知道“9·11”的时候布什在为孩子们读《可爱的山羊》。接到报告后,布什说,别急,让我读完。伊丽莎白女王七十大寿的时候在做什么?她没有参加任何的文娱庆典,而是邀请几个小孩子到白金汉宫,为她读书,读名著。汪洋到重庆推荐一本书,叫《地球是平的》,很快这本书在重庆销售一空。我觉得领导、文化名人去推荐一些好的图书,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英国1992年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活动,叫图书起跑线计划,希望年轻的父母在孩子出生不久和孩子一起阅读。保健人员在孩子7—9个月的时候,会送父母一包礼品,其中有两本免费的图书,一本阅读指南,一本首都图书馆的邀请书,有300个家庭参与了这个活动。大约10年以后,英国伯明翰大学对这300个家庭进行跟踪研究,发现这些家庭的孩子在基本学历测验方面的成绩,明显优于其他的孩子。会阅读的孩子的智力发展、智慧成长甚至人格发展,都会好于其他的孩子。

那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阅读?当然是有益身心的阅读、深阅读,有品质的阅读、自主的阅读、立体的阅读、优雅的阅读、生命价值选择的阅读,精读、慢读。纸质阅读和网络阅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我们主张的阅读是以青少年为主体的、以大众阅读和纸质图书为主的阅读,它更是一种生命价值选择的阅读,是超越知识的心灵的回归和精神的重建。

今年,我再次提出建立国家阅读节,国际阅读日是4月23日,因为这一天是莎士比亚、西班牙塞万提斯的辞世纪念日,所以我想把孔子诞辰日作为中国的阅读节。阅读节不仅仅是一个形式的问题,也有仪式的意义,很多事情是需要一种姿态的,是需要一种心理的诉求的。拥有了我们自己的阅读节以后,就会有一种唤醒麻木灵魂的力量,那是一种催生和支撑的力量。

我觉得推荐读物是永远需要的,阅读指导是永远需要的。图书大厦里茫茫书海,我看到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选书,只是听说什么书好他就去买什么书。现在很多书完全是炒作出来的,中国非常缺少负责任的书评家。美国有很多专职的以评论好书为业的职业评论家。我认为,我们应该建立起这样的制度,今后国家图书馆应该有专职的、独立的书评员。现在一些部门、机构推荐图书的时候还经常受到一些书报社利益关系的影响,这是非常不应该的,应该专门有人负责每年给全社会推荐最好的图书。

最后我想说的是,让阅读成为中国人日常的生活方式。我就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在飞机、火车、地铁、公共汽车等公共场合,也能够看到我们的国人静静地拿着一本书在那里阅读。让阅读成为中国一道普通的美丽的风景线,而不是几个人碰到一起就搓麻将、打牌。

书香校园是构建书香社会最重要的基础,我们新教育的梦想是通过推进学校阅读去推动中国实现这样一个改造,我们的梦想就是从书香校园走向书香社会。新教育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努力去做,尽管它是一个草根的民间教育实验,但在唤起阅读的方面,已经做了一些非常有意义的探索,也的确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了一大批教师的行为方式,改变了一大批孩子的生活方式。

我想和大家做一些这样的分享,谢谢大家。


[1] 张怀涛:《不同学科对“阅读”概念的不同认识》,《山东图书馆学刊》2012年第6期。

[2] (北宋)汪洙:《神童诗》,王不语、余竹译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3页。

[3] (唐)颜真卿:《劝学》,引自薛晴、常建新编著《中华美德古诗选读》,科学普及出版社2002年版,第152页。

[4] 参见天涯社区、新浪网以及其他互联网站有关《明朝那些事儿》的评论帖子。

[5] 参见《羊城晚报》2015年1月27日第5版“数据控”栏目。

[6] [美]凯文·凯利:《必然》,周峰、董理、金阳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

[7] 转引自倪大龙《读博如修行,且读且珍惜》,《中国科学报》2015年3月16日,第7版。

[8] 温儒敏:《如何提升青少年名著阅读的兴趣》,《中华读书报》2014年11月26日,第1版。

[9] 温儒敏:《如何提升青少年名著阅读的兴趣》,《中华读书报》2014年11月26日,第1版。

[10] 参见上海交通大学官网人文学院“学者笔谈”栏目有关文章。

[11] 钱穆:《国史大纲·序》,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三版,第1页。

[12] 钱穆:《国史大纲·序》,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三版,第1页。

[13] 孔子:“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李泽厚译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65页。

[14] 《孟子·梁惠王上》:“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万丽华、蓝旭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页。

[15] 《论语·颜渊》,李泽厚译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65页。

[16] 《论语·颜渊》,李泽厚译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65页。

[17] 《庄子·杂篇·渔父》,方勇译注,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380页。

[18] 参见上海交通大学官网人文学院“学者笔谈”栏目有关文章。

[19] 《论语·阳货》,李泽厚译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45页。

[20]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1] 《孔子家语·观思第八》,王国轩、王秀梅译注,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7页。

[22]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3] 《礼记·学记》,引自《礼记集解》,(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56页。

[24]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5]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6] 《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第六》,陈涛译注,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47页。

[27]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8]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建本》卷三,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

[29] (西汉)刘向,卢元骏注释:《说苑今注今译·谈丛》卷十六,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23页。

[30] 《礼记·学记》,引自《礼记集解》,(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56页。

[31] (清)孙洙:《唐诗三百首·序》,龙文凡注解,文化发展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32] (东晋)陶渊明:《陶渊明集·五柳先生传》,逯钦立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07页。

[33] (宋)陆九渊:《陆象山语录》,《象山先生全集》卷三十四,四部丛刊电子版,影印嘉靖刊本。

[34] (宋)黄庭坚:《苏轼文集》卷五,《苏轼轶文汇编·记黄鲁直语》,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542页。

[35] (唐)颜真卿:《劝学》,引自薛晴、常建新编著《中华美德古诗选读》,科学普及出版社2002年版,第152页。

[36] 朱永新:《改变,从阅读开始》,《我的阅读观·代序》,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37] 朱永新:《新教育》,漓江出版社2009年版,第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