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别集考卷第一
東皋子集
王績(五九○~六四四)字無功,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隋末大儒文中子王通之弟,生性好學,博聞强記。舉孝悌廉潔科,授秘書省正字,出爲六合縣丞。唐初以前官待詔門下省,後爲太樂丞,不久棄官還鄉,隱居東皋,自號東皋子,悠遊著書而終。
績於隋末唐初清高自持,嗜酒放誕,所作詩文多與飲酒及隱居生活有關,然大都散佚。友人吕才輯爲《東皋子集》五卷,且爲之序曰:
君所著詩賦雜文二十餘卷,多並散逸,鳩訪未畢,且編成五卷,君又著《隋書》五十卷未就,君第四兄太原縣令凝續成之。君又著《會心高士傳》五卷,並《酒經》、《酒譜》二卷及《注老子》,並别成一家,不列於集云。(王績著,韓理洲會校《王無功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第一版)
據此,王績作品散佚頗多,而吕氏鳩集編纂的五卷本,由今天仍然可見的清代五卷鈔本(詳下)可知,首卷賦九首;第二至三卷詩凡百十五首;第四卷書五首;第五卷雜著二十九首;賦詩雜著共百五十八首。此種五卷本,武周時已傳至西域,今敦煌寫卷伯二八一九號文書,經王重民先生考證,即爲《東皋子集》五卷原帙之殘卷,“載賦三篇,起《遊北山賦》之後半,《元征賦》全,訖《三月三日賦》之前半”,與今存清五卷鈔本首卷之前三首賦編次正同。卷中有僞周武后所制“國”、“天”等字,故王重民先生斷定此殘卷爲武則天當制時期的寫卷。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王先生尚在國外,未見清五卷鈔本;而明清以來傳鈔和刊刻的多爲三卷本,《元征賦》等賦不見於各種三卷本,且也無存於《文苑英華》、《唐文粹》、《全唐文》等通行總集中,今重得此賦於敦煌古卷中,故王先生“爲之狂喜”(以上《敦煌古籍叙録》卷五,頁二八四至二八六)。王先生因全録《元征賦》,並以殘存的《遊北山賦》與三卷本所收《遊北山賦》對校,作校記附於文後(同上)。唐末,此種五卷本還遠渡重洋,傳到日本,日人藤原佐世奉敕編《本朝見在書目録》(《古逸叢書》影印舊鈔本,今名《日本國見在書目録》)第三十九“别集家”類著録有“《東皋子集》五卷”。藤原佐世卒於醍醐天皇昌泰元年(八九八,唐昭宗乾寧五年),故其《目録》所載,乃當時日本國家和天皇私人的藏書。據此可知,晚唐以前《王績集》已傳到日本,且吕才所編《王績集》原名爲《東皋子集》,凡五卷。或謂名《東皋子集》者爲陸淳删節本,非是。五代劉煦《舊唐書·經籍志》著録的“王績集五卷”,當即五卷本的《東皋子集》。
唐時傳世的另一種《王績集》二卷,就是由陸淳據五卷本删節而成的《東皋子集》,陸淳《删東皋子後序》曰:
王君……生于隋季,人莫之知,故其遺文高跡不顯。余每覽其集,想見其人,恨不同時得爲忘形之友。故祛彼有爲之詞,全懸解之志,庶乎死而可作,無愧異代之知音爾!其祖宗之由,出處之行,前《序》備矣,此不復云。(四部叢刊績編本《東皋子集》)
陸淳字化卿,後避唐憲宗李淳諱,改名曰質,字伯沖,吴郡人,大曆末嘗官左拾遺,轉太常博士,貞元十一年(七九五)爲左司郎中改國子博士,永貞元年(八○五)爲給事中、太子侍讀,不久病卒,其生平事蹟具兩《唐書》本傳。陸淳改名,蓋在爲太子侍讀時。《删東皋子後序》既署名“陸淳”,則删節事在改名前,可能即在兩爲博士官期間。由陸氏所據《東皋子集》來看,亦可證唐時《王績集》原名《東皋子集》。陸淳删節二卷本既成於大曆以後兩爲博士期間,此亦可證僞周武后時《東皋子集》的敦煌寫本,爲五卷本原帙無疑。
迨宋時,《崇文總目》首先著録“《東皋子集》二卷”。《總目》乃北宋仁宗慶曆時崇文院三館一閣藏書的實録。此種二卷本,乃陸淳删節《東皋子集》的卷數。稍後成書的《新唐書·藝文志》著録“王績集五卷”。南宋初晁公武《讀書志》著録“王績《東皋子集》五卷”,可見唐宋行世的王績集名《東皋子集》。晁氏曰:
右唐王績無功也。龍門人。隋大業中,舉孝悌廉潔,授六合丞。棄官耕東皋,自號東皋子。《唐書》以爲隱逸。集有吕才序。稱其幼岐嶷,年十五謁楊素,占對英辯,一坐盡傾,以爲神仙童子。薛道衡見其《登龍門憶禹賦》,歎曰:“今之庾信也!”且載其卜筮之驗者數事云。(《郡齋讀書志校證》卷十七,頁八二七至八二八)
陳振孫《書録解題》卷十六亦著録“《東皋子》五卷”,曰:“其後陸淳又爲《後序》。”可見宋時五卷本《東皋子集》之後,亦附有陸淳《集序》。總之宋代世上流行的主要是五卷本的《東皋子集》,然陸淳删節的二卷本《東皋子集》亦有著録,《宋史·藝文志》除著録“《王[續]〔績〕集》五卷”外,還著録“陸淳《東皋子集略》二卷”,益表明二卷本《東皋子集》乃陸淳所删。不過,宋時行世者還有三卷本《東皋子集》卻未見著録,晚清王文進《文禄堂訪書記》著録一孫星衍鈔《東皋子集》三卷,卷中有孫氏手録余蕭客《跋》曰:“集爲北宋槧本,吴松岩影鈔,予以注先君《蘇黄滄海集》,託再從弟仁山轉借得之,從遊吾子,再請影寫,以四日有半而畢。然虞尚有脱誤,當求元本及别本正之,良不易得,如何?乙未初秋蕭客伯淵録。”乙未爲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孫星衍《岱南閣叢書》即收有《王無功集》三卷仿刻本,孫氏《序》曰:“吴門余蕭客影鈔宋槧本,前有吕才《序》,稱五卷,疑非唐時編次本。唐陸淳有《删東皋子序》,此或其所删歟!”可見宋時《東皋子集》除二卷本外,還有三卷刊本行世。唯余蕭客謂宋三卷《東皋子集》爲北宋槧本,非是。從後世所傳三卷本收有朱熹《答王無功思故園見鄉人問》一詩,以及徵引蔡絛《西清詩話》、葛立方《韻語陽秋》所收王無功佚詩來看,宋刊三卷本當爲南宋中後期編成。而有學者認爲,三卷本爲明人所編,推斷的時間似太遲了些。
王集宋刻,傳至清代者不僅有三卷本,還有五卷本。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著録曰:“《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舊鈔本,唐太原王績無功撰,吕才序,陸淳《删東皋子集序》。吴氏手跋曰:‘庚子初冬,於鮑以文丈處見宋槧本,凡五卷,視此增多三十餘篇,惜未假得校補,書此以俟。十八日延陵吴翌鳳記。’”(《皕宋樓藏書志》卷六十八,頁七六七)鮑以文名庭博,刊有《知不足齋叢書》,然卻未收此本。吴《跋》表明宋槧五卷本晚清時仍存於世,今已不知下落。勞權校《讀書敏求記》亦曰:嚴修能先生謂“吾友以文,曾見是書宋刻本,凡五卷”(《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證》卷四上,頁一八五)。《增訂四庫簡明目録標注》除著録“《東皋子集》三卷”外,尚有“宋刊五卷本”。可惜這些宋槧今皆不傳,我們只好由後世所鈔的五卷本(詳下),間接窺探宋刻五卷本的面目了。
元明兩代傳鈔和刊刻的王集,五卷本唯陳第《世善堂藏書目録》卷下著録“《東皋子集》五卷”,然不言究係何種版本;二卷本則罕見。其他則多爲三卷本或一卷本,其主要版本有以下一些:
(一)林鈔本。林雲鳳祖父手録《王無功集》三卷,藏國家圖書館。雲鳳《跋》曰:“右《王無功集》,家大父手録,藏之篋中久矣。近得其軼詩三首,皆表表耳目,而是集不載,因附記於此。萬曆壬寅季夏朔,雲鳳書于吴興沈氏之西樓。”壬寅爲萬曆三十年(一六○二),此本既雲鳳祖父所鈔,時間當在萬曆初年前後。此本從林家散出後,嘗歸清人韓應陛,《韓氏讀有用書齋書目·集部》著録此本曰:“《王無功集》三卷(舊鈔本),明萬曆三十年壬寅林雲鳳手跋。何義門手校並跋。”此本是現存《王績集》最早的三卷本,又經名家何焯手校並跋,故彌足珍貴。此本上卷爲《遊北山賦》一首;中卷收詩三十二首;下卷雜文十一首。林雲鳳所補佚詩三首附於卷後,分别爲《望野》,見《唐詩品彙》;《過酒家》,見《唐音遺響》;《北山》,見《升庵詩話補遺》。顯然,此鈔本出自南宋人改編的三卷《東皋子集》無疑,與五卷本(詳下)相較,此三卷本不僅删減篇目,且删改所存篇目的標題,如此本卷中《遊仙四首》,五卷本題作《過山觀尋蘇道士不見題壁四首》;此本《策杖尋隱士》一首,五卷本作《盧新平宅賦古題得策杖隱士》;《詠妓》一首,五卷本作《裴僕射宅詠妓》;等等。不僅如此,三卷本還删削吕才《序》文。與五卷本相較,此本吕《序》較大的删節即有五處之多。其他删改文字的地方多達數十處,總計删削達九百餘字,約占吕氏原《序》半數之多,晁公武《讀書志》所引二事,即在删去的文字之内。後世學者所見多此類三卷本删節之吕《序》,故慨歎不見《讀書志》所引吕《序》文字。不過,三卷本對五卷本亦有輯補逸佚的工作,如此本《田家三首》,五卷本題作《田家》,唯存第一首;其餘二首可能即爲陸淳或宋人所補。另外《北山》、《過漢故城》、《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辛司法宅觀妓》、《詠巫山》第五首、《祭杜康文》一題凡六首,五卷本也不載,而見於此本或其他三卷本,亦當爲陸淳或宋人所補。然而追本溯源,三卷本畢竟出自五卷本,二本所載篇目文字並無太多的不同,而且因此本鈔成較早,所以文字亦有可正今傳清代五卷鈔本者,如五卷本(詳下)《采藥》“腰連戊巳旦,負鍤丙辛日”二句,“連”與“鍤”相對爲文,故“連”當爲“鐮”字之訛;而此字其他三卷本皆作“鐮”字,良是,等等。
(二)詩紀本。黄德水、吴琯《初盛唐詩紀》所收《王績》詩一卷。《初盛唐詩紀》凡一六○卷,卷前有雲杜主人李維楨所撰《唐詩紀序》,末署“萬曆乙酉冬十月”。“乙酉”爲萬曆十三年(一五八五)。次爲《刻唐詩紀·凡例》。此本半葉九行十九字(另一種十行十九字)。四周雙邊,版心魚尾下署“初唐卷之某”,再下方爲葉碼。《詩紀》所收《王績》詩一卷,詩凡四十九首。《詩紀·凡例》云:“是編多本人原集,或金石遺文,故不復列。”可見所據乃王績集之本集。將此本與後出的趙鈔本(詳下)相較,僅少收《食後》、《過漢故城》、《詠妓》、《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辛司法宅觀妓》、《詠巫山》等六首。此本所收四十九首,除《石竹詠》一首編於最末外,其他四十八首詩二本編次完全相同。文字方面,此本與趙鈔本也相差甚微,與其他三卷本則相差較大。如此本《山中叙志》“張奉聘賢妻”句,“張奉”,林鈔本作“張鳳”,趙鈔本則作“張奉”,與此本同。又如《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首句“伊昔遭喪亂”,“遭”字,趙鈔本同,林鈔本則作“逢”;“忽若形骸疏”句,“忽若”二字,趙鈔本同,林鈔本則作“對接”;“蹙迫常不舒”句,“蹙迫”二字,趙鈔本同,林鈔本則作“歲歲”。可見此本之底本,當是一個與趙鈔本相同或接近的本子,换言之,此本與趙鈔本同源。《詩紀·凡例》云:“是編校訂,先主宋版諸書,以逮諸善本。有誤斯考,可據則從,其疑仍闕,不敢臆斷,以俟明者。”可見《詩紀》對入編諸集是做過一番校勘工作的,因而保留並增入了許多題下注和正文夾注的校文,很有參考價值。
(三)趙鈔本。趙琦美鈔《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趙琦美字玄度,號清常道人,室名脈望館,常熟人。官刑部郎中,性喜聚書,常假借繕寫,網羅而校讎之。其《脈望館書目》著録有“《東皋子集》一本”,當即此本。趙氏於卷前《附録》後跋曰:“金陵焦太史先生本録出,校於清溪官舍。時萬曆三十七年十月十四日漏下初鼓,清常道人。”中卷末亦有趙《跋》曰:“己酉三十七年十月十三日漏初下,清常校。”焦太史即焦竑,嘗予修國史,所撰《國史經籍志·序》自稱“史官焦竑”,故世稱“焦太史”。焦竑家富藏書,趙氏假焦竑家藏本鈔録此集,洵屬情理之常。此本清初歸錢曾述古堂,《讀書敏求記》有著録。錢氏書散出後,又爲昭文張金吾收得,見《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二九。迄近代又歸常熟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著録曰:“《東皋子集》三卷,舊鈔本。唐王績撰,唐《志》,晁、陳書目俱作五卷。此止三卷,有吕才、陸[涥]〔淳〕《序》,舊爲脈望館藏書,繼歸述古堂,見《敏求記》。卷末有趙清常題記云:‘金陵焦太史本録出,校於清溪官舍。時萬曆三十七年十月十四日。’”(《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卷十九,頁二七四)《四部叢刊》續編《集部》所收《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即據瞿氏藏本影印。新中國成立後,此本由瞿氏後人捐獻給國家,今藏國家圖書館。半葉九行二十字。卷前有吕才《東皋子集序》(已删節)、陸淳《删東皋子集序》,以及《東皋子傳》、蘇軾《書東皋子傳》、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周氏涉筆》、晁公武《讀書志》中有關《王績集》的文字。卷後附録,收王績所與唱和者崔善爲、辛某以及朱仲晦所作詩四首。正集三卷,上卷收賦一首《遊北山賦》;中卷詩五十五首;下卷雜著十三首。與五卷本相較,少收詩文八十九首。顯然,此本與林鈔本當同出陸淳删節本,然與林鈔又有不同:第一此本所收詩文多二十五篇。第二文字有不同,如此本卷中《贈梁公》首句“我欲圖世樂”,“欲”字,林鈔本作“亦”。如此本《野望》“樹樹皆秋色”句,“秋”字,林鈔本作“春”,而其他三卷本皆作“秋”,林鈔本當誤。如《晚年叙志示翟處士正師》一首,林鈔本無“正師”二字。如《山中叙志》“張奉聘賢妻”句,“張奉”,林鈔本作“張鳳”,其他三卷本皆作“張奉”,良是,見韓理洲五卷本會校《王無功文集》。又如此本《入長安詠秋蓬示辛學士》“逢風或未歸”句,“或”字,林鈔本作“忽”,而其他三卷本皆作“或”。再如《在京思故園見鄉人遂以爲問》“忽逢門前客”句,“門前”二字,林鈔本作“問前”,顯誤。可見此本與林鈔本雖同出於陸淳删節本,然文字還是有不同的,表明二本所據的底本,並非同一種三卷本。而此本較林鈔本,無論收詩數量還是文字質量,顯然要優長些。
(四)黄刻本。萬曆末黄汝亨刻《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有藏本。黄氏《刻東皋子集序》曰:“焦弱侯先生每向余言:‘《東皋子集》宜與《陶淵明集》並傳,顧陶集已有善本,而是集獨缺。’先生乃出以授予,與予友高孩之相賞莫逆,予乃轉授鮑生元則繕刻之。吾輩浄眼讀一過,甚爲爽然,勝讀《鵩鳥賦》遠矣。”弱侯,乃焦竑字。高出《黄刻東皋子集叙》亦曰:“無功……集久不傳,余受自焦先生。先生亦之龍門,而顧深好無功,斯亦喟然之與千古同契焉者乎!余以質之貞父先生,遂木以傳。”這裏的“焦先生”,亦當指焦竑。黄、高二《序》皆言受《東皋子集》三卷於焦竑,此必有一訛。然無論如何,黄刻本出自焦竑本當無問題。若是,則黄刻《東皋子集》三卷與趙鈔本同源,故二本收詩、分卷、編次、文字相同。唯因疏於校勘,故不及經過校勘的趙本精確。如此本卷中《田家三首》其一“阮籍生平懶”句,“生平”二字,林鈔本、趙鈔本作“生年”;當以“生年”爲是。又如此本《晚年叙志示翟處士正師》結句“誰知身後憂”,“身後”二字,林鈔本、趙鈔本皆作“身世”,後出的孫刻本、羅刻本(詳下)亦作“身世”,可見此本作“身後”誤,等等。然而訛誤畢竟是個别的,此本與趙鈔本因同出於焦弱侯本而同多異少。
(五)曹刻本。崇禎十四年辛巳(一六四一)曹荃刻《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今國家圖書館、中國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等圖書館均有藏本;國家圖書館藏本其一有黄丕烈、李芝綬跋。曹荃《刻東皋子集序》末署“崇禎辛巳暮春梁溪曹荃題”。與黄刻本相較,此本除多《與江公重借〈隋紀〉書》一首外,其餘所收賦詩雜文完全相同;分卷、編次亦相同。文字也基本相同,如此本《田家》其一“阮籍生平懶”句,“生平”二字,林鈔本、趙鈔本作“生年”;其他三卷本作“生涯”;唯黄刻本與此本同作“生平”。如此本《晚年叙志示翟處士正師》“誰知身後憂”句,“身後”二字,清鈔五卷本作“我世”;林鈔本、趙鈔本作“身世”;唯黄刻本與此本同作“身後”。再如《入長安詠秋蓬示辛學士》“逢風或未歸”句,“或”字,林鈔本作“忽”;趙鈔本、黄刻本雖同作“或”,然趙鈔本不傳於曹荃,而黄刻本應爲當時流行的本子,故此本所據當爲黄刻本。而黄刻本出自焦弱侯本,故歸根到底此本亦屬於焦本系統。然而由於疏忽,此本又增加了一些新的訛誤,如《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切切心相依”,“相依”,韓理洲五卷本會校《王無功文集》(詳下)判爲失韻;而五卷本及其他三卷本皆作“相於”,良是。又如《采藥》“赤白尋雙木”,“雙木”,五卷本與其他三卷本皆作“雙術”,甚是,此本誤,等等。
(六)統籤本。胡震亨《唐音統籤》所收《王績詩》一卷,編卷二十。胡震亨,字孝轅,號遁叟,海鹽(今屬浙江)人,萬曆二十五年(一五九七)浙江榜舉人,崇禎時,曾官定州知州,遷兵部職方員外郎,世稱“胡職方”;惜《明史》無傳,生平仕履大致見於《嘉興府志》。《統籤》成書於明末,然其刊行卻在清初。《統籤》收詩來源,據《癸籤》卷三十至三三集録部分的内容,包括各家别集、總集、詩話、金石刻辭、書畫真跡等等。此本收詩五十四首,較詩紀本溢出《食後》、《過漢故城》、《辛司法宅觀妓》、《詠妓》、《詠懷》等五首。此本編次雖與詩紀本不同,但是文字卻與詩紀本相差甚微,而與其他三卷本的文字則相差較大,如此本《晚年叙志示翟處士正師》“庚桑逢處跪”句,“庚桑”,趙鈔本、黄刻本、曹刻本皆作“庾衮”;而林鈔本、詩紀本與此同作“庚桑”;“逢處”,趙鈔本、黄刻本、曹刻本皆作“逢桑”;林鈔本、詩紀本與此本同作“逢處”。由於林鈔本非通行本,而詩紀本爲刻本,世所通行,故胡氏應是以詩紀本爲底本,再補入以上五首詩編輯而成的。再者,詩紀本各家詩入選時皆經過校勘,故正文間頗多異文,其他三卷本則較爲少見。而此本夾注的校記,絶大多數與詩紀本相同,這益可證明此本乃是依詩紀本爲底本改編而成的。
清代刊刻和傳鈔的《王績集》,其主要版本有以下幾種:
(一)全唐詩本。康熙敕編《全唐詩》所收《王績詩》一卷。《全唐詩》乃康熙敕令彭定求、沈三曾、楊中訥等十位翰林,僅用一年又十個月的時間,在胡震亨《唐音統籤》與錢謙益輯、季振宜遞輯《全唐詩稿本》兩書的基礎上纂修而成的。康熙《御製〈全唐詩〉序》云:“朕此發内府所有《全唐詩》,命諸詞臣,合《唐音統籤》諸編,參互校勘,搜補缺遺,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時代,分置次第。”内府所藏《全唐詩》,即錢謙益發軔、季振宜最終成就之《全唐詩稿本》及其謄清稿。季氏《稿本》今藏臺灣“中央圖書館”,屈萬里、劉兆祐曾將其編入《明清未刊稿彙編第二輯》,一九七九年九月由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影印出版;季氏《稿本》之謄清稿,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二○○○年十月,故宫博物院和海南出版社聯合出有影印本。而季氏《稿本》中的《王績詩》一卷,則是將上述詩紀本原刻入編,又以《文苑英華》、《唐文粹》二書參校,故文字較前各本轉精。如《稿本》之《入長安詠秋蓬示辛學士》一題,於“入”字前增入“建德破後”四字,使題目與原五卷本相同。又如《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爾爲背風鳥”句,“背”字,詩紀本原無校文,季氏據《文苑英華》對勘,旁記一“培”字;而五卷本(詳下)正作“培”;等等。康熙敕修《全唐詩》中的王績詩,便是將季氏《全唐詩稿本》中的《王績詩》一卷悉數收入,又據唐音統籤本增入《食後》、《過漢故城》、《辛司法宅觀妓》、《詠妓》、《詠懷》等五首;據他本增入《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詠巫山》等二首,故較詩紀本多出詩七首。文字方面,編臣又對所收各詩重加校勘,恢復了被季氏删去的一些文字,又如《晚年叙志示翟處士正師》一首,“正師”當爲翟處士的名字,詩紀本原爲“小字”注於題下,季氏將其删去,館臣又將其恢復,良是。如《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蹙迫常不舒”句,“蹙迫”二字,季氏據《文苑英華》將二字校改作“歲歲”;編臣雖依季氏亦作“歲歲”,卻將删去的“蹙迫”二字改爲校記,注於“歲歲”之下,以備參考,可見校勘之審慎。然而此類校勘畢竟只是少數,故總體來看,此本依然屬於詩紀本系統。
(二)朱鈔本。乾隆時大興朱筠鈔《王無功文集》五卷,今藏上海圖書館。朱學勤《結一廬書目》卷四著録此本,且題識曰:“《王無功文集》五卷(計一本),唐王績撰,舊鈔本,朱笥河藏書。”即指此本。朱筠字竹君,號笥河,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中進士,曾爲翰林院侍讀學士,後降爲翰林院編修,所居椒花吟舫聚書至數萬卷。三十七年(一七七二)爲安徽學政時,上書乾隆請修《四庫全書》,次年乾隆正式下詔,開館修書,朱筠任“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見《四庫全書總目》卷首),四十六年(一七八一)《四庫》修成在即,朱筠去世。可見此本鈔成,當在乾隆四十六年以前。半葉十二行,工筆鈔寫於刷印的格子紙上。卷前有吕才《王無功文集序》,下方題銜“大唐太常丞吕才序”。卷後無補遺。正文五卷:首卷賦九首(後五首有題無文);次卷詩六十首;三卷詩五十五首;四卷書五首;五卷雜著二十九首。五卷凡收賦詩雜文百五十八首。今存明代較早且較完整的三卷趙鈔本,較此五卷本少收賦八首(有題無文),詩六十首,雜著二十一首;總共少賦詩文八十九首。此蓋陸淳删節本所據之五卷本的原貌。如上所述,陸删本不僅删減篇數、删改題目,而且删削吕才《序》達一半左右(詳林鈔本)。今存五卷本的另外兩個鈔本(詳下),與此本相同。此本不僅是現存王績集收録作品最多的本子,似也較完整地保存了吕才五卷原編、原《序》的面貌,因而文字方面有很多優長。如此本《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曳履出門迎”句,“履”字,各三卷本及《文苑英華》皆作“裾”,顯誤。又如此本《過山觀尋蘇道士不見題壁四首》其二“金壺新煉乳”句,“煉”字,除林鈔本外,各三卷本及《文苑英華》皆作“練”,亦誤,等等,可見此種五卷本校勘價值頗大。韓理洲云:“元代以降,五卷本不見著録……近代學者爲解決這樁懸案,也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五日,王重民先生在巴黎圖書館發現了伯二八一九號敦煌唐寫本殘卷《王績集》五卷本佚文,曾‘爲之狂喜’;余嘉錫先生精心考稽了清代目録學家的記述,深爲遺憾地寫道‘此書足本在晚清猶有存者,惜不得見之矣’;萬曼先生也審慎地留下了期待來者的遺言:‘五卷本似存若亡,究不知[當]〔尚〕在人間否?’”(韓理洲會校《王無功文集·前言》)五卷本的重新發現,確爲一大快事也,爲王績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本支撑。
然而,朱筠既任《四庫全書》“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其所珍藏之稀世珍籍《王無功文集》五卷鈔本,卻未呈進給朝廷,録入《四庫全書》中,致使此本又繼續沉埋二百多年後才重新爲世人提起,真是件憾事,也是一個謎團。
(三)四庫本。《四庫全書》所録《東皋子集》三卷。《四庫全書總目》謂“此本爲明崇禎中刊本”,則此本出於曹刻本當無問題。然館臣判三卷本《東皋子集》爲宋以後人僞託吕才纂輯的,則大錯特錯。《總目》曰:
《唐書·藝文志》載績集五卷。陳振孫《書録解題》亦云“其友吕才鳩訪遺文,編成五卷,爲之序”。而今本實止三卷。又晁公武《讀書志》引吕才序,稱績年十五,謁楊素,占對英辨。薛道衡見其《登龍門憶禹賦》,歎爲“今之庾信”。且載其卜筮之驗者數事。今本吕才《序》尚存,而晁公武所引之文則無之。又序稱“鳩訪未畢,緝爲三卷”,與《書録解題》不合。其《登龍門》一賦亦不載集中。或宋末本集已佚,後人從《文苑英華》、《文粹》諸書中采績詩文,彙爲此編,而僞託才序以冠之,未可知也。此本爲明崇禎中刊本。卷首尚有陸淳《序》一首,晁陳二家目中皆未言及,其真僞亦在兩可間矣!(《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九,頁一二七七)
正如余嘉錫批評的:“《提要》未細讀淳《序》,不知其有所删削,徒因今本不全,遂疑爲後人所輯;又不考《唐文粹》,更疑吕才《序》爲僞託,陸淳《序》爲真僞兩可;其亦勇於疑古矣。《書録解題》云:‘其友吕才,鳩訪遺文,編成五卷,爲之序。有《醉鄉記》傳於世。其後陸淳又爲後序。’不知作《提要》者,何以於其末句熟視無睹,竟謂晁、陳二家皆未言及陸淳之《序》,豈所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也歟?”(《四庫提要辨證》卷二十,頁一二五○)言辭雖然激烈了點,但批評還是很有道理的。
(四)黄校本。《東皋子集》三卷,舊鈔本,有黄丕烈校跋、並録清吴翌鳳跋,今藏國家圖書館。每半葉九行二十字。卷前有吕才《序》、次陸淳《序》。卷後有附録,收投贈詩以及《文獻通考》等各家之説。黄丕烈跋此本並臨吴枚庵跋曰:
乙未四月燈下校畢,枚庵。
庚子初冬,於鮑以文丈處見宋槧本,凡五卷,視此增多三十餘篇,惜未假得校補,書此以俟。十八日延陵吴翌鳳記。
余向藏《東皋子集》,係骨董鋪收諸王西沚家者,苦無别本對勘。丁丑秋假得吴枚庵藏本手勘一過,並臨枚庵校字及後跋二條,其行款彼此如一,想同出一源也。八月下弦後一日記,復翁。
道光紀元中秋後六日,訪友琴川于遵古堂,見插架有此,拔之出,乃明刻也。歸取舊藏王西沚家鈔本對,有同異,竟又是一本。此分卷一二三,目之叙次亦殊,因手校如右。復見心翁記。(又見《黄丕烈書目題跋》,頁三七二)
據此,此王西沚鈔、黄丕烈校跋之《東皋子集》三卷,與吴枚庵鈔本同源,而與明刻本則各異。此本後歸吴門百耐家,傅增湘嘗見之,《藏園群書經眼録》卷十二有著録。
(五)孫刻本。嘉慶三年孫星衍刻仿宋巾箱本《王無功集》三卷補遺二卷,收入《岱南閣叢書》。孫星衍《東皋子集叙》曰:
《王無功集》三卷,吴門余蕭客影鈔宋槧本,前有吕才《序》,稱五卷,疑非唐時編次本。唐陸淳有《删東皋子序》,此或其所删歟?卷中有摘句,引宋人所撰書,疑又爲宋時訂定。然按之錢遵王《讀書敏求記》,稱從金陵焦太史録出,今世罕傳者,亦即此本也。《文獻通考》十五卷,“十”字疑衍。晁公武則云:“薛道衡見其《登龍門憶禹賦》,歎曰:‘今之庾信也!’”今集無此賦。《唐文粹》所載又有[續]〔績〕《與陳叔達重借隋記書》、《重答杜君書》二篇,亦不見集中,其非吕才原編明矣。余購求唐人文集頗多,而[續]〔績〕集爲冠,急刊以傳世……以逸文及陸淳《序》附於後。山東督漕使者孫星衍序。
據此可知,此本所據乃余氏影鈔宋槧本。由此可見,宋時亦有三卷刻本《王無功集》,而宋時公私書目皆失載。孫氏以爲,此本與錢曾所記出於焦太史本的趙鈔本,皆陸淳删節本,非吕才原編,甚是。半葉九行十六字。卷前有吕才、陸淳二《序》,孫星衍《序》;卷後有《東皋子集補遺》上下二卷。正文三卷,上卷收《遊北山賦》一首;中卷凡收詩五十六首,殘句四則;下卷收雜著十一首。卷後補遺二卷,上卷收《三日賦》一首,《子推抱樹死贊》等贊文十三首,末注曰:“右王[續]〔績〕賦一首,贊十三首,從《永樂大典》録出補刊。”下卷收《與陳叔達重借隋記書》、《重答杜君書》二首。與趙鈔本相較,正文中卷多詩《詠懷》一首,殘句四則;下卷少《祭處士仲長子光文》、《自撰墓誌》二首。文字方面,此本雖曰出自影宋鈔本,與趙鈔本出處不同,然文字並無多少優長。如卷中《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歲歲常不舒”句,“歲歲”二字,趙鈔本作“蹙迫”。又如此本《田家三首》其一“阮籍生涯懶”句,“生涯”,林鈔本、趙鈔本作“生年”;黄刻本、曹刻本作“生平”。又如此本《詠妓》“不應合曲誤”句,“合”字,林鈔本、趙鈔本、黄刻本、曹刻本皆作“令”,五卷本則作“須”。再如此本《獨酌》“浮生知幾日”句,“浮生”二字,林鈔本、趙鈔本、黄刻本、曹刻本皆作“在生”,等等。張元濟曾以此本與《四部叢刊》影印趙鈔本對勘,而後跋趙鈔本曰:
孫刻詩篇,編次與是本不合,且缺《祭處士仲長子光文》及《自撰墓志》二篇,頗疑所據之本各異。又是本吕《序》明言輯成三卷,並無五卷之説。蓋孫氏實未親見此本,其所云“亦即此本”者,僅爲揣度之詞。然《唐書·藝文志》,晁、陳二《志》均作五卷,是當時必有兩本,一爲五卷,一爲三卷,不能指爲孰誤孰不誤也。孫氏學術淹貫,刻書校讎尤精,然以所刻與是本校,異同近百許字,其足以糾正是本者不過數字,餘則皆誤。於此益知古書校勘之難,而古本之可貴矣。兩本異同列表如左,讀者審之。甲戌初春海鹽張元濟。(《東皋子集》,四部叢刊績編本)
張氏謂此本與四部叢刊本所據各異,且此本文字錯訛較多,甚是。孫氏容或未親見趙鈔本,其所云“亦即此本”,蓋爲揣度之詞,然張氏據趙鈔本吕《序》謂“輯成三卷”,因而判定吕《序》“並無五卷之説”,卻是不正確的,這是由於過分相信趙鈔本吕才《序》而致誤。今五卷鈔本仍在世,特别是《唐文粹》所載吕《序》均有“輯成五卷”的話,張氏謂“並無五卷之説”,乃一時疏於考證耳。
(六)李鈔本。東武李梴研録山房鈔《王無功文集》五卷補遺一卷附録一卷,今藏國家圖書館。李梴字松溪,號雨樵,東武(今山東諸城)人,乾隆五十八年癸丑(一七九三)進士,著有《襪綫集》及《研録山房詩鈔》。此本中的校記,所引諸書有《全唐文》。《全唐文》成書於嘉慶十九年甲戌(一八一四),故此本當爲嘉慶後期至道光間鈔本。藍格,竹紙,半葉十一行二十字,版心下方有“東武李氏研録山房校鈔書籍”雙行小字。與朱鈔本相較,二本所收作品數量、分卷、編次完全相同,從文字方面看,二本也相差甚微。韓理洲先生曾將此本與朱本對勘,發現凡此本所出示的“訛誤衍奪的原文,皆見於朱本”(韓理洲會校《王無功文集·前言》),如此本卷二《贈梁公》“疏曠豈不懷”句,“疏曠”誤,此用《漢書·疏廣傳》之典,故當作“疏廣”;而朱本亦作“疏曠”。再如此本卷三《采藥》“腰連戊巳旦,負鍤丙辛日”句,“連”與“鍤”對,故“連”字應爲“鐮”字之訛;而朱本亦作“連”,等等,可見此本之底本當爲朱鈔本無疑。唯此本與朱本相比,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此本卷後有李氏據孫刻本和《全唐詩》所作的《補遺》,凡收詩文八首;第二,此本經過李氏二次校勘,行間和天頭有墨、朱二色校記,頗有參考價值。勘驗這些校文,可進一步證明此本是由朱本過録而來的。
(七)陳鈔本。同治四年乙丑(一八六五)陳文田晚晴軒鈔《王無功文集》五卷,今藏國家圖書館。陳氏於此本《後記》云:
鄙意以爲,五卷本吕才所輯也。三卷本陸淳所删也。此爲大興朱氏竹君傳鈔足本。首卷《河渚賦》以下但存其目,豈傭書者省手耶?《全唐文》失載賦六首、祭文一首、贊六首;增《祭杜康新廟文》一首。又《祭仲長子光文》增“凡我故人”以下兩段。《全唐詩》則較是集闕佚過半矣!標首曰“《王無功文集》”,宋時蜀刻唐集如此。時同治乙丑古重陽日,陳文田硯鄉氏識于宣南寓齋之晚晴軒。
又,原鈔本每半葉十二行,每行二十一字。附記。同治四年。
據此可知,此本出自朱鈔本,故收録作品的數量、分卷、編次與朱鈔本全同,文字也幾無差異。唯陳氏《後記》謂三卷本乃陸淳所删,則非是。前文已述及,陸淳所删乃二卷本,南宋人增入補遺,方始分爲三卷。不過,陳氏謂此種五卷本標目曰“《王無功文集》”,唯宋蜀刻本唐集如此,且所記朱鈔本的行款,也與南宋蜀刻本唐集相同,如今存南宋蜀刻本唐集《陸宣公文集》、《劉文房文集》、《孟東野文集》、《昌黎先生文集》、《劉夢得文集》、《李長吉文集》等十餘家文集(見《宋蜀刻本唐人集叢刊》),標目風格正同,即大多以作者姓字標目,行款皆爲每半葉十二行、每行二十一字。可見今存朱筠鈔五卷本《王無功文集》,所據當爲蜀刻本《王無功文集》五卷無疑,而此刻宋時公私書目俱失載。蜀刻本《王無功文集》五卷的底本,當爲五卷本之《東皋子集》應無問題。
(八)羅刻本。光緒三十二年丙午(一九○六)羅振玉唐風樓據孫星衍本刊《王無功集》三卷補遺二卷校勘記一卷。此本卷前收孫星衍《東皋子集序》、陸淳《删東皋子集序》。而吕才《東皋子後序》,孫本原無,爲羅氏據《唐文粹》補入。卷後《東皋子集補遺》二卷末,羅氏繼補《燕賦》、《自撰墓誌銘》、《祭處士仲長子光文》三首,另一首《答陳尚書書》,則爲蔣黻所補。黻爲此本所撰《後記》明言乃重刊孫刻本,故文字當屬於孫刻本系統。唯羅氏以舊得宋巾箱本,勘正孫刻本,並撰爲《東皋子集校勘記》一卷附後。由《校勘記》可見,孫刻本錯訛處不少,如《遊北山賦》“攜始晬之鳴鶴”句,羅氏校曰:“‘晬’原誤作‘醉’,據《全唐文》改。”又如《石竹詠》“萋萋結緑枝”句,羅氏校曰:“‘結’原誤作‘給’,據《全唐詩》改。”等等。故此,羅刻本雖爲重梓孫刻本,然經羅氏的校勘和增補遺佚,此本自然優於孫本。然而由於書版者一時疏忽,孫刻本個别舛誤處,羅氏已校出且寫入《校勘記》,而刻本卻並未糾正。如《贈李徵君大壽》“副君迎綺李”句,羅氏校曰:“‘季’原作‘李’,誤,今改。”甚是,然此本卻仍誤作“李”,可見刊刻書籍欲令其無誤,殊非易事也。正如潘景鄭所言:
《東皋子集》世通行祇孫氏岱南閣倣宋本,孫氏所據自余蕭客影鈔宋槧所出,然校正誤字,亦殊未盡。清光緒丙午(1906)羅氏唐風樓據所藏舊刻巾箱本校孫本重梓,是正甚多,作校勘記一卷。又於《文中子》内,檢得《答陳尚書書》一首,附諸卷末,於孫刻爲精善矣。近涵芬樓影印明清常道人手鈔本,校正孫氏誤字,至百許。清常道人本,即《讀書敏求記》所據爲善本者,所校羅氏刻本,亦殊未合。吾族香雪草堂藏有王西沚家鈔本《東皋子集》,黄蕘圃以墨筆度吴枚庵校本,以朱筆校明刻本,比勘精審,所正誤脱,亦有孫、羅二刻所未及者。是本於去秋在市廛爲吾友鄒君百耐所得,余假歸,校讀數日,以勘各本,互有是正,洵乎善本之難盡!(《著硯樓題跋》,引自萬曼《唐集叙録》,頁三)
潘氏所言各本優長及校書之甘苦,頗合情理。
(九)清鈔本。清無名氏鈔《東皋子集》三卷《附録》一卷,南京圖書館藏,清光緒乙亥餘杭盛起朱筆校、清丁丙跋。半葉九行十八字,行楷結體,鈔於無格白紙上。卷前首曹荃序、次參校姓氏、次吕才序、次陸淳序、次目録。卷後《附録》一卷,收新舊《唐書》本傳、蘇軾《書東皋子傳》、《遺事》、集評等。各卷首題“東皋子集卷之某”,三行下方署“明梁谿曹荃元宰定”。丁丙跋曰:“《東皋子集》三卷,舊鈔本……晁、陳兩目均稱遺文五卷,河東吕才編序,陸淳後序。此明梁谿曹荃定爲三卷,附録劉昫、宋祁、蘇軾三傳,並遺事、集評。”(又見《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十四)合丁氏此跋與各卷曹荃題署觀之,此本所據底本乃曹刻本,這也可從文字方面得到證明。如曹刻本卷二《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切切心相依”句,“相依”二字,此本同,然韓理洲五卷本會校《王無功文集》判爲失韻(詳下),五卷本及其他三卷本皆作“相於”,良是。又曹刻本同卷《采藥》“赤白尋雙木”句,“雙木”,此本同,而五卷本與其他三卷本皆作“雙術”,甚是,曹刻本與此本誤。“相依”、“雙木”皆曹刻本獨有訛誤,而此本皆與之同,可見此本的確是據曹刻本鈔出者。此本雖經盛起校過,但上述訛誤卻未能校出,因知其所用校本非善本也。
新中國成立後,對王績集的整理研究一向比較冷落。迨一九八一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唐詩小集》叢書收入王安國《王績詩注》,方打破沉寂局面。此本“以《全唐詩》作爲底本,校以明鈔本和孫刻本,以及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曆刻《東皋子集》和光緒丙午(三十二年,一九○六)羅振玉唐風樓刻《王無功集》。文字擇善而從,並擇要作出校記。注釋力求簡明準確……原集中《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詠巫山》二首係誤收盧照鄰、宋之問之作,今删去。有關王績生平事蹟的材料,作爲附録列於書後”(該書《前言》)。凡收王績詩歌五十二首,由於作者未見五卷本《王無功文集》,因而所收詩歌不及五卷本的一半,可謂一大憾事。
一九八五年,中華書局出版《叢書集成初編》所收《王無功集》三卷附補遺二卷,乃是據孫星衍刻本影印的。
一九八七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韓理洲會校《王無功文集》五卷,此本“以經過精心校讎的東武李氏研録山房鈔本作底本……所用校本凡十五種”,其中包括朱鈔本、陳鈔本兩個五卷本,以及現今存世的有代表性的三卷本、總集、詩話等;對李氏原先使用的校本,“除其所云删節本,因未指明版刻,無從確知外,餘者均一一作了重核,訂正了原校若干疏誤”,精心結撰成“五卷本會校《王無功集》”。此本卷首《前言》,對所用各本以及與校勘相關的問題一一作了扼要説明。卷末於李氏《補遺》後,韓氏據《全唐詩外編·全唐詩續補遺》增補遺詩《績溪嶺詩》一首,據《全唐文紀事》卷四十七增補《祭禹文》殘句一則,雖不一定必爲王績作品,然可爲研究者提供寶貴的資料。另外,卷後三個附録,分别爲“序跋著録”、“傳記資料”、“集評”,以便讀者。不過此本個别地方亦有疏誤處,如卷三《贈李徵士大壽》“睦昶避中郎”句,“睦昶”,依作者校記,當作“陸昶”爲是;而今作“睦昶”,非是。然白璧微瑕,無妨此本成爲現今《王績集》收録作品最多、文字最爲可靠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