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玻璃罩
朱鹤新在凌晨三点惊醒,枕头上洇开大片冷汗。梦里那个穿鹅黄连衣裙的少女始终背对着他,发梢沾着银杏果的清苦气息。每当他快要触及她的肩膀,无数玻璃碎片就会从天而降,将人影切割成模糊的光斑。
晨读课铃响前五分钟,班主任敲了敲泛黄的座位表:“苏小满,你坐朱鹤新旁边。“
圆珠笔在朱鹤新指节间骤停,钢笔水在习题册上晕出墨点。他抬眼看见少女抱着书包站在过道,马尾辫随着心跳的频率轻颤,发绳上两颗银杏果吊坠正在晨光里摇晃。
“老师,“他突然举手,“我申请单人座。“
“年级第一带转学生熟悉课程,这是教务处的决定。“班主任扶了扶老花镜,“上次市统考你语文作文扣了二十分,苏同学可是省级征文冠军。“
苏小满坐下时带起一阵柑橘香的风,朱鹤新皱眉将椅子往右挪了十公分。她的笔袋不小心越过课桌中线,露出半截银杏叶形状的便利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这是重点题型解析...“她推过来的笔记本突然被啪地合上。
“离我远点。“朱鹤新扯下校服外套盖住左腕疤痕,袖扣却勾住了她马尾辫的发绳。银杏果坠子骨碌碌滚到两人椅子中间,裂开细缝的果壳里露出半粒发霉的白果。
物理课进行到电路实验时,朱鹤新终于明白教务处安排的深意。苏小满握着电线的指尖在发抖,实验板上的小灯泡明明灭灭,像极了梦裡那些捉摸不定的光斑。
“连欧姆定律都不会?“他扯过她手里的接线头,却突然僵住——少女无名指内侧有个月牙形伤疤,与昨夜梦中玻璃碎片的裂痕完美重叠。
实验台下的阴影里,苏小满悄悄用橡皮擦去他画错的电路图。这个动作让朱鹤新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看见穿恐龙睡衣的小女孩,正踮脚擦掉黑板上的错题。
梅雨季的闷热在周四下午达到顶点。朱鹤新看着苏小满第三次算错磁场强度,终于夺过她的自动铅笔:“洛伦兹力方向用左手定则,你是左撇子?“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焦痕,他忽然发现她在每个数字“7“的竖勾处都画个小星星——和他病历本上七年前的入院日期标注如出一辙。
放学时暴雨倾盆,朱鹤新在储物柜前撞见苏小满正对着破旧的《小王子》发呆。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缺了一角,正是他那天踩碎的部分。
“你的伞。“他鬼使神差地将黑伞扔进她怀里,自己冲进雨幕时才惊觉这是母亲准备的备用伞。雷声轰鸣中,手腕旧伤突然刺痛难忍,仿佛有谁隔着七年时光,轻轻抚过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更衣室镜面蒙着水雾,朱鹤新看着镜中自己泛红的耳尖。潮湿的衬衫贴在后背,隐约传来苏小满身上沾染的柑橘香。他摸索着去开换气扇,却在通风口摸到张泛黄的拍立得——十二岁的自己正背着穿草莓雨靴的小女孩,在银杏树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雨敲打窗棂时,朱鹤新在错题本边角画了无数个左手指向的磁场线。最后一笔突然失控,在纸面划出鹅黄色的连衣裙轮廓。他烦躁地撕下这页,却发现背面印着苏小满上午偷偷塞进来的便签:
“你解题时总先转三圈笔,和教我做风筝那天一样。“朱鹤新手中的万用表指针剧烈震颤,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握着哭花脸的小女孩的手,在草稿纸上画歪歪扭扭的风筝骨架。
梅雨在放学时分倾盆而下。朱鹤新撞见苏小满在储物柜前修补《小王子》,泛黄书页间的银杏标本缺失一角,正是被他踩碎的部分。当少女将叶片举向顶灯时,他看清叶脉间褪色的荧光笔迹:鹤新会一直保护小满
“你的伞。“黑伞脱手而出的瞬间,朱鹤新腕间疤痕突然灼痛。这柄印着医院logo的伞,是母亲为他准备的第七把。
暴雨中的奔跑撕开记忆封印。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跪在雨幕里,怀中《小王子》的书页正在融化。马路对面,穿草莓雨靴的小女孩被拽进轿车,掌心在车窗留下带血的月牙印。
“别走!“
朱鹤新在公寓楼道的声控灯下惊醒,浑身湿透却紧攥着伞柄。更衣镜蒙着水雾,映出他泛红的耳尖——那里残留着苏小满发梢的柑橘香,与消毒水味厮杀成困兽。
深夜的台灯将病历本照得惨白。朱鹤新机械地摩挲着“逆行性遗忘“的诊断记录,笔尖在草稿纸划出凌乱线条。当第37个磁场线扭曲成鹅黄连衣裙时,他突然发现苏小满塞来的便签:
“你教的风筝还在我家阁楼,线轴上缠着医院腕带。“
暴雨拍打窗棂的节奏渐渐与心电图监测仪重合。朱鹤新蜷缩在床角,看着掌心那道玫瑰形状的疤痕。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秒,他听见镜面迷宫深处传来童声:
“你说过要坐着银杏叶去B612星球。“
月光突然刺破云层。朱鹤新在似醒非醒间看见苏小满跪坐在实验教室,正用胶带粘合碎成星芒的玻璃片。每一片都映着他们错位的七年时光,而她无名指的月牙疤渗出细血,正缓缓填满镜面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