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南境风波8

广场上、巷道间，正在清理尸体的士兵们纷纷抬头。

铁甲的铿锵声停顿下来，长柄钩戟轻轻倚靠在石阶边，染血的布料和破裂的披风在风中轻微颤动。

那是一种本能的动作，不带呼喊、不含仪式，却比任何宣告都来得沉重。

他们没有欢呼。

只是静静地望着。

望着那根新竖起的旗杆，在断壁残垣之间挺立着。

旗面尚未完全展开，边角破碎，却仍在风中挣扎着、扬起着，那金色的丁香花徽章被夕光镀上一层炽焰，仿佛从废墟与火中生出的一抹光。

城墙破裂的缝隙间，风穿过残砖与血迹，卷起地上的灰土与战死者的斗篷。

它拂过巷道与空旷的广场，掠过那些沉默站立的战士，也掠过旗帜上的纹章。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异族的土地上，亲眼目睹那面属于莱亚的旗帜。

莱亚站在城门之下，身后是一地焦土与残躯，他仰望着那面在风中缓缓展开的黑旗，神情不动，身影如铁。

金色的阳光从西方洒落，映照在他满是血污与尘灰的盔甲上，他轻轻掀开自己的面甲，微微仰起头，呼吸着新鲜空气。

长披风在风中缓缓飘动，边缘已经被撕裂烧焦，随风翻卷。

没有一句胜利的誓言，也没有慰藉人心的言辞。

只是站在那残败之门下，沉默凝视，仿佛在遥望一个尚未抵达的未来。

这是他第一座攻下的城池，那是第一面真正属于他的旗帜。

它在血与泥的废墟中升起，在敌人的墙垣上飘扬，在一片死寂的注视中，缓缓确立属于新主人的名字。

萨哥特城内弥漫着烧焦的木屑味与血腥味，破败的街道上，泥浆与血迹交织成一条条暗红的裂缝。

阳光像一把迟钝的刀片，勉强撕开乌云，将灰白的光洒在断垣残壁之间。

战后清理还在继续。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瓦砾间穿行，搬运尸体，修复女墙，打扫城门。

空气中充斥着血液、泥土和汗水混合成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莱亚坐在一辆破碎的马车残骸上，那是攻城中被火焰吞噬、只剩残框与焦木的废物。

他依旧穿着满是裂痕与血痕的战甲，金属表面沾着灰尘与干涸的血迹，披风边缘烧焦，靴底覆满泥浆与碎石。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拄在插地的长剑上，剑尖深没入泥土。

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几位随他征战至此的主要将领：

伊莲娜半边肩甲已裂开，额角的伤口仍在渗血，穆伦披着沾血的草原披肩，手中仍握着未清理干净的弯刀，格林纳德满脸胡茬，甲胄上粘着碎肉与血迹，正在用破布擦拭胳膊上的一道剑伤；几名亲卫队长则神情肃然，披甲站立在几人身后。

众人正在向莱亚汇报战况。

莱亚静静听着，目光沉稳，没有打断。

他的手指轻敲着膝盖的护甲，铿锵有节奏地敲击，像在无声倒数。

火盆里的余烬偶尔炸响一声，溅起几粒细小火星。

风拂过废墟，带起淡淡的血腥与炭灰气息，吹得旗帜边缘轻轻颤动。

就在这片压抑到近乎凝滞的寂静中，突兀地，一名满身尘土与血污的士兵踉跄奔来。

他一边奔跑，一边高举破碎的头盔，声音嘶哑地喊道：

“大人！城外有异动！北丘方向——大量骑兵！”

众人本能地一震，齐刷刷转头看向他。

“伊莲娜跟我前去查看情况，其他人召集人手准备守城。”

伊莲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甲片与披风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

她取过一把弓，顺手搭在背后，翻身上马，跟着莱亚前往城墙。

一行人快步穿过尚未清理完的广场，踏过破碎的瓦砾与断裂的旗杆。

鞋底踩在干涸与未干的血迹上，发出粘滞的“咯吱“声。

空气仿佛比之前更冷了，风裹挟着尘土与残余的硝烟气息，在耳畔低吟。

城墙近在眼前。

他们翻上残破的女墙，士兵们自动在两侧警戒，弓手搭箭张弦，步兵紧握武器，整个城头只听得见铠甲擦动和低沉的喘息声。

莱亚登上最高的一段残垣，俯瞰着北方。

起初，他只看到一片铅灰色的晨雾。

雾气中，废弃的农田、断裂的篱笆、塌陷的战壕，像一张破烂的伤口，裸露在贫瘠的大地上。

然而很快，地平线开始震动。

远处，大地翻滚起尘烟，像一道缓缓压近的灰色浪潮。

尘烟中，隐约可见无数移动的黑影——铁甲骑兵、步兵，密密麻麻，延绵不绝。

风向转了。

一缕缕尘土随风飘来，裹着马蹄与铁甲撞击的沉闷轰鸣，仿佛有人在大地之下擂响了无数战鼓。

莱亚握紧了剑柄，眼神一凝。

穆伦也赶了过来，他眯起眼睛，凝视片刻，脸色变得凝重，低声道：

“不是巴坦尼亚人……是瓦兰迪亚。”

在尘烟深处，在无数杂乱的铁甲与矛林之中，一面巨大的旌旗缓缓浮现。

一头黄金狮子，张开獠牙，在尘烟与铁流中缓缓挺立，带着压倒一切的冷酷威压。

莱亚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盔甲下的胸腔像被铁锤敲击。

女墙上，士兵们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盾柄，有人咬紧牙关，眸光发颤。

整个城头，一片死寂。

只有尘烟与战马的轰鸣，像波涛一样，越来越近。

伊莲娜走到莱亚身边，低声道：

“人数远超我们。”

格林纳德沉着脸，

“城墙还未修复，而且城内粮食消耗殆尽，算上我们自己带的食物，我们支撑不了三天。”

所有人都看向莱亚。

他仍旧站在城垛上，一动不动。

披风在晨风中鼓荡，甲胄冰冷而沉重。

黑色的旗帜在他身后猎猎作响，映着黎明微弱的灰光，显得孤单而沉默。

尘烟滚滚中，金狮旌旗越来越近，骑兵锋线已经如刀锋般绵延，步兵盾墙正在缓慢铺开，投石机与攻城车在大军后方缓缓滚动。

战争的气息，像霜冻一样蔓延上城墙。

莱亚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冰冷：

“召集全军，准备防御。”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士兵们猛然回过神，开始奔跑，号角在破城之中断续响起。

城门上方，黑底金花的旗帜飘扬在城头，对峙着不断逼近的金狮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