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窗的位置

胥得意

说不清是什么缘由，他突然对工作失去了兴趣。他也想过，刚刚入队的激情到哪去了，是不是随着和一场又一场山火的战斗而丢掉了？

他是一名森林消防员，18岁便加入了这支队伍。入职前，他在电视中总能看到森林消防队伍进行救援的场面。就在大学考得不理想对前途迷茫时，他看到了森林消防招录新消防员的消息，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束跃动的光，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经过政审、体检，顺利地加入到这支向往已久的队伍。

然而，在进入队伍后，他却觉得这里并不是他希望的样子，忙起来时什么也不怕，可闲下来时，觉得青春在悄悄地流逝。他不惧怕战斗，但也不期望有更多的灾难发生。就是在这样的反复思考中，他犹豫着，是否该提出申请退出这支队伍。他为自己暗自规划了未来，例如重新参加高考，或找一份新的工作，同时当一名蓝天救援队员，或做一名公益大使做防火宣传……想法像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在他的脑海中翻来折去。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他打定主意，向中队长提出离队的请求。中队长有些诧异地盯着他，说，离队可以，我们这支队伍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缺少什么。但是，在手续没有办理前，一切都要服从命令。

他说，这条纪律我还是懂的，在位一天干好一天。

就在他提出离队申请的当天，临近的一个著名的山城接连烧起了几场前所未有的大火。他所在的队伍受命跨区前去支援。

那场火打得实在激烈，三天三夜的连续战斗让所有的消防员筋疲力尽，也让所有的消防员像是打了鸡血，他们一边在火线上冲锋，一边嘶哑地呐喊着。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天边，映红了城市的夜晚。弥漫的烟雾笼罩着整座整座的山，他随队伍寻找着冲击的方向，当一条条滚烫的火线蜷缩在他们脚下，当一团团火头在他们身边败下阵来，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然而，大火被扑灭后，他突然又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危险比起来，空虚似乎更可怕。坐在山顶上，看着眼前的过火林，他甚至想，再劳累一些、忙碌一些该多好。他不想闲着。无所事事的日子让他觉得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中队长满脸烟尘地坐在他身边，没说什么，只是反复摆弄着已被火烧破的手套。坐了一会儿，中队长有些欣慰地对他说，这次战斗可以为你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归队后，中队向上打报告。

他默默地听着，不作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总之失落又再次将他紧紧地包围了。

这场火打得实在漂亮。这座城之所以叫山城，是因城在山中，山在城里，楼房几乎贴着山。山火本来已逼近这座城，对城市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就在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火束手无策时，他所在的消防队伍从千里之外昼夜驰援而来，犹如天兵，三天三夜就把已经蔓延过几个山头的大火“制服”。家园被拯救，这怎能不让全城的人感动呢？

胜利了，队伍要撤离了。消防员登车要告别这座短暂停留还未曾亲近的城市，马路两侧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打火时，中队长安排老消防员打火头，新消防员打火线。而此次登车，中队长安排老消防员靠里坐，让新消防员靠近车窗。他的位置正位于一扇可以打开的车窗前。

队长要求，为尊重送行的百姓，要打开车窗，笑着招手，让送行的人看到他们的轻松。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当车窗打开后，矿泉水、食品、鲜花、帽子，等等，无数的物品顺着那扇窗不断被递进来，挤进来。中队长告诉消防员们要把群众的慰问品尽可能的还回去，可是这汹涌的民意哪是中队长一句话和消防员们的手可以抵挡的？物品被源源不断地塞进来，过道上，座位上，消防员的怀里，全都是想也想不到的慰问品，而车外一波又一波的掌声，一句句“你们辛苦了”如洪水围住了整个车队。而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追着缓慢行驶的车，一边跑一边要握他的手。男孩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向他喊，长大了我也要像你一样当消防员。

他的手到底被那个男孩紧紧握住了。那是一只湿漉漉的手，手心里全是汗。那个男孩还在兴奋地仰头向他大声喊着，我要向你学习！

车队终于驶出了城市，热烈的欢送成为留在身后和心中的一道风景。中队长和他身旁的老消防员换了位置坐了过来。中队长问，临窗的位置如何？

他看着中队长，想说，他看到了一道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风景，可终是没有开口，手使劲地攥着，满满地全是劲儿。

突然，他听到中队长哎哟一声，惊讶地去看时，他不知道怎么握住了中队长黑黑的手。而这一刻，中队长也握住了他的手，用上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