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女人善良
张望朝
周姐
H大学正门对过,是H市图书馆。读大四的时候,我经常去这家图书馆看书。大学里也有图书馆,但人多,有点儿闹,不如这家图书馆清静。清静到什么程度呢?很多时候,阅览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周姐。我静静地看书,周姐静静地打毛衣,整个大厅基本上没有什么响动。
周姐叫周什么,她没说,我也没问。她只告诉我她姓周,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有一天,我看完书正要离开,周姐拦住我,说有人在图书馆成立了一个青年读书会,问我参不参加。我想了想,说参加。周姐说:“那你星期天上午过来吧,他们每个星期天上午都在这儿搞活动。”
周姐说的这个青年读书会是一个叫方周的年轻人发起创办的,参加者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爱读书,有的还爱写点儿什么。所谓读书活动,就是大家坐在阅览大厅里,围绕一本书或者一个话题高谈阔论,你说完了我说,我说完了他说。那时候的年轻人,心里都装着“诗与远方”,都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方周是读书会的发起人,且经常在小报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自然而然成了这些年轻人的领袖。有个叫萍萍的少女,很漂亮,总是坐在方周身边,像是方周的贴身女秘书。看得出萍萍对方周非常崇拜,而方周也以此为傲,一脸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一个叫紫雪的青年诗人疯狂地爱上了萍萍,且对方周颇有几分瞧不起(方周五短身材,相貌平庸,说话也不是很利索;除了在小报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的确没什么打动人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对萍萍的追逐。至于追逐的方式,我所看到的,除了在讨论问题的时候跟方周抢风头,就是散会以后死皮赖脸要送萍萍回家,但每一次都被萍萍断然拒绝。
读书活动本身已经不重要,大家更为关注的是紫雪与方周之间的“萍萍争夺战”。我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于是我退出了读书会,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又见到了周姐。我问周姐:“他们还来吗?”周姐摇摇头,说:“读书会散了,他们都不来了。”我问为什么,周姐说:“方周跟我闹矛盾了。”周姐的回答大大出我意料。我以为她会说:“因为方周和紫雪闹翻了。”望着周姐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一张脸,我问:“方周怎么会和你闹矛盾呢?”我的意思是,她性情温和,与方周又没有利害关系,他们之间并没有闹矛盾的理由啊。周姐厚道地一笑,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问我要看什么书。
多年以后,应某文化讲坛之邀,我去H市图书馆报告厅搞一次文化讲座,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周姐。周姐头发花白,体态臃肿,明显老了许多,见到我很高兴也很亲热,恭维我说:“当年的穷学生,如今又当领导又当学者,了不起啊!”我说:“哪里呀,瞎胡混呗!”无意中我们聊到了当年那个青年读书会,我问周姐:“当年你跟我说读书会散伙了是因为方周跟你闹了矛盾,可至今我也想不明白,方周怎么会跟你闹矛盾呢?”周姐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悲悯的表情,说:“都这么多年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他不是跟我闹矛盾,是跟另一个人闹矛盾。”我说:“是紫雪吗?”她说:“不是,是一个后来加入的,你不认识。那小子跟你一样,正规大学毕业,是个青年检察官,穿一身检察官制服,每次发言都特别精彩,特别会吸引别人眼球。方周根本就不是那小子的对手。”我说:“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周姐说:“方周怕那小子抢了他的风头,更怕失去那个叫萍萍的女孩儿,就想解散读书会,可解散读书会总得找个体面的理由吧?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干不过人家才要这么做的吧?那多没面子啊!”我说:“他就故意找碴儿跟你闹翻,再以这个理由解散或者离开读书会,是吗?”周姐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看他怪可怜的,就成全他了。他朝我要阅览大厅的钥匙,我说:‘你们搞活动我们图书馆可以支持,但钥匙不能给你呀!’他就当众冲我吼起来。我呢,从来都没跟人吵过架,为了成全他,硬着头皮陪他吼了几句,也不知道吼得像不像,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虹
年轻的时候,爱凑热闹。
有一年,在镜泊湖参加一个与诗有关的活动,结识了一个叫林虹的女人。林虹是牡丹江市某医院最年轻的产科医生,爱写诗,一首爱情诗在那次活动中得了个二等奖。我的诗得的也是二等奖,但我不服。我不认为得一等奖的那些诗有什么好,就发了一些牢骚,说了一些怪话。林虹一直在安慰我,劝我。她说文学这个东西没有绝对的好坏标准,不必那么认真,大家能在这里快乐相聚比什么都好,云云。活动结束后,主办单位用一台大巴车把我们这些所谓的诗人送到了牡丹江火车站。到站后林虹本应直接回家,她家就在牡丹江市区,我应该去我叔叔家看看我奶奶,在我奶奶眼前吃一顿晚饭,然后乘火车连夜返回哈尔滨,但我们都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林虹没有回家,我也没去看我奶奶。下车后我们直接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在那里边吃边喝边聊,直到林虹送我上了火车。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一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开步子的坏毛病,我们的确是相识恨晚一见如故意犹未尽难舍难分。
接下来如您所料,我们开始书信往来。我经常以看望我奶奶为由请假去牡丹江,一下火车就被林虹接走。我奶奶至死对此一无所知。现在想想,还觉得对不起我奶奶。与诗有关的爱情大都无果而终,我和林虹也没能例外。很多现实问题导致我们不得不终结这段感情,具体就不细说了,反正最后我们分手了。林虹最后一次送我上火车时,牡丹江突然降温并下起了大雪。我明明穿着一双单皮鞋,却丝毫没有冻脚的感觉,上车后脱鞋上卧铺时才发现,鞋里多了一双雪白的棉鞋垫,显然是林虹昨夜趁我熟睡的时候塞进去的。
以上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我要说的,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妻子有个远房表妹,在牡丹江一家工厂当工人。表妹未婚先孕,被男友甩了,打电话给我妻子,说是要来哈尔滨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妻子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说:“为什么要跑来哈尔滨呢,牡丹江没有产科医生吗?”妻子说她是怕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牡丹江毕竟是座小城啊!这时我想起了林虹,我说:“她大可不必来哈尔滨,我在牡丹江给她找个产科大夫,既能保护个人隐私又能保证手术安全。”妻子说:“如果那样可就太好了。”我只记得林虹所在的医院,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就给林虹写了一封信,顺便把我的手机号写在上面。林虹收到信马上打来电话,进一步问明情况之后,淡淡地说了四个字:“让她来吧。”
没过几天,表妹又给妻子打来电话,说孩子已经成形,没法做流产手术了。妻子急了,表妹说:“林虹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说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可以替我抚养,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影响。”妻子说:“她抚养?她和你非亲非故的,你能放心吗?”表妹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我也没别的办法呀!”妻子转而征求我的意见,我说:“你告诉你那缺心眼儿的傻表妹,林虹绝对可靠。她一旦说要收养这孩子,就一定会收养。她一旦收养了这孩子,就一定会把这孩子当成她自己生的孩子。”
三年后的一天,表妹坐火车来哈尔滨,提着一大堆礼物到家谢我。妻子自然要问到孩子的事,表妹说:“别提了,那小子连我都不跟,就跟林虹。林虹真是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了,有时候比亲儿子还亲。”我得意地对妻子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表妹连说:“谢谢姐夫谢谢姐夫谢谢姐夫!姐夫是我的大恩人,没有姐夫我也认识不了林虹。”
第二天送走了表妹,妻子突然沉下脸来,她问我:“你对那个叫林虹的女人怎么那么了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