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色像粘稠的墨汁漫过青石巷，苏夜跪坐在槐木棺材前，刻刀在木纹间游走如蛇。血檀香混着腐叶的气息在鼻腔里打转，十七年来这味道早已沁入他的骨髓。

刀锋突然顿住。

新送来的女尸颈间有道细如发丝的伤口，暗红血痂里嵌着粒青玉碎屑。苏夜的手指悬在半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每当触碰到尸体，那些零碎的记忆就会像毒蛛般爬进脑海。

“阿夜！“后堂传来养父沙哑的喝止，“说过多少次了？“

苏夜缩回手指，指腹却已沾上冰凉的血渍。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月黑风高的客栈、闪着幽蓝寒光的剑锋、少女踉跄后退时撞翻的铜烛台...最后定格在剑柄上那枚血色眼瞳印记。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心脏突然剧烈抽搐。苏夜捂住胸口跪倒在地，耳边响起锁链拖动的金属声，仿佛有某种存在正在胸腔里撕扯牢笼。这是自三岁那场高烧后便伴随他的顽疾，养父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

“又在犯倔？“老旧的千层底布鞋踏入视线。苏瘸子把烟杆往棺材板上一磕，火星子溅在女尸苍白的脸颊，“跟你说过，咱们吃阴间饭的，最忌讳沾活人因果。“

苏夜盯着那枚青玉碎屑：“是血剑堂的人。“

“啪！“

烟杆重重敲在他后脑。苏瘸子独眼里泛着混浊的黄：“管他是血剑堂还是往生殿，咱们只收钱敛尸。“老人弯腰给女尸盖上白麻布时，跛脚在青砖上拖出湿哒哒的水痕，“去把地窖第三格的朱砂拿来，这位...得用镇魂钉。“

地窖入口在神龛后方，供奉的却不是寻常神佛。苏夜擦燃火折子，幽绿烛光里浮现一尊无面神像，斑驳彩漆下隐约可见暗红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在石胎上蜿蜒成符咒。他总觉得神像的姿势有些怪异——右手五指张开按在胸口，左手却背在身后攥着什么。

指尖触到第三格暗格时，青铜锁链的幻听突然变得清晰。苏夜踉跄着扶住墙壁，掌心传来黏腻触感。借着微光看去，青砖缝隙里渗着细密的血珠，像是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掌纹游走。

“磨蹭什么？“苏瘸子的声音裹着痰音从头顶传来。

地窖深处传来锁链晃动的回响。苏夜猛地转头，却只看见憧憧鬼影在烛光里摇晃。十七年来他从未踏足过地窖深处，那里总飘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混着某种...像是铁锈在雪水里融化的腥甜。

当他捧着朱砂罐回到前堂时，女尸的右手不知何时从白麻布下滑了出来。苏瘸子正在往她眉心点砂，苍老的手指突然顿住。苏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女尸尾指上缠着半截红线，线头处缀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造孽啊...“苏瘸子独眼里的混浊突然被惊惧撕开，烟杆当啷落地。他跛着脚冲向后院，很快传来铁锹掘土的声响。

子时的更锣在巷口炸响时，苏夜终于明白养父在恐惧什么。女尸的指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脖颈处的伤口渗出墨绿色黏液，所到之处棺木发出滋滋声响。前日送来的五具尸体在停灵架上同时抽搐，捆尸绳崩成诡异的弧度。

苏瘸子拖着沾满坟土的麻袋冲进来，枯瘦的手腕青筋暴起：“去后院井里打水！要卯时三刻的阴水！“老人哆嗦着从麻袋倒出大把惨白骨片，每片都刻满扭曲的符文，“记住，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眼！“

苏夜握紧井绳时，指尖的铜锈突然发烫。女尸记忆里的血色眼瞳在脑海中闪现，这次他看清了剑柄末端的小字——那是个“七“字，最后一笔却拖得极长，宛如滴落的血珠。

井水打上来时泛着诡异的银光。当第一瓢水泼在女尸身上，整口棺材突然腾起黑雾。苏夜听到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不是来自棺材，而是地窖方向。那声音像是千百只骨手在同时抓挠青铜门，夹杂着铁链绷紧的呻吟。

“闭眼！“

苏瘸子的暴喝声变了调。苏夜合眼的瞬间，耳边炸开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腥风卷着冰碴扫过脸颊。等他再睁眼时，女尸连同棺材都消失了，只剩满地焦黑灰烬组成诡异的圆形，像是有人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个完美的囚笼。

老人瘫坐在灰烬里，独眼直勾勾盯着苏夜腰间。直到这时苏夜才发现，那枚缠在女尸手上的铜钱，不知何时系在了自己束腰的麻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