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待朕看看尔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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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吾儿奉先何在?

赐封凉公的时间,订在了初五的午时,甚至还早于南郊之礼。

尽管略显仓促,连封坛都筑得略显仓促,尚不及赐封董白时的规模,董卓却十分满意。

他现在急需尽快完成仪典,做好朝廷上的安排,然后返回郿坞,主持母亲池阳君的丧事,恪尽人子之孝道。

这日刚到辰时,董卓已经身着衮冕之服,副以赤舄,头戴冕旒,以虎贲为引导,乘玄驷大辂离开太师府,前往未央宫宣室东配殿。

天子却不在殿中。有黄门侍郎钟繇恭敬的告诉他,大贵人这几日因池阳君之薨逝,情绪一直不好,又以今日为虞祭之期,心中尤其伤怀。

故而今天一早,天子即已率大贵人前往上林苑,一则虞祭池阳君,二则为大贵人消散心绪。

虞祭之礼起源于周朝,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天数,如今则一概以七日为期。然而未央宫乃天子之宅,自是不能为臣下行此礼仪,只能改在上林苑举行了。

这是天子体恤大贵人的好意,董卓不疑有他,甚至还生出几分惭愧来。

身为人子,他居然都没有顾及到,反而是天子放在了心上。

想到这一节,董卓更是迫不及待的转往南面的朱爵门,想尽快完成受封之礼。

尽管虎贲留在了宫中,但董卓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从宫门出城至南郊封坛,有北军四校陈兵夹道,左为步兵、射声二营,右为屯骑、长水二营,既是保护,又为仪仗。

在他乘坐的大辂前后,又有骁勇无比的义子吕布,率府中甲士扈从,不可能有歹人能够近前。

除了这些甲士,还有卫尉下属的未央宫卫士数百人,亦为董卓的亲信所率领。他们将董卓护送至朱爵门外,才返回屯军的营垒。

然而,过朱爵宫门时,在甬道之内,三四十名卫士忽然一拥而上,将大辂周围的十余名甲士尽数刺倒。而甬道的尽头,也有数名卫士发力,将宫门从里面关闭起来。

这些卫士,正是吕布所安排的并州军精锐!

为首之人名为李肃,乃吕布乡里人,尤为其所亲信。他直接攀上大辂,以长戟刺向董卓,却因董卓衮服之内暗藏精良甲胄,一时无法刺入,只是割伤了其胳膊。

受到如此攻击,董卓直接滚落到地面,望着周围大声高呼:“吾儿奉先何在?”

“某在此!”吕布手持大戟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份诏书,向董卓出示,“有诏书讨贼臣!”

董卓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被吕布所卖。

刹那之间,诸多记忆和念头在他心中涌现,最后定格在了吕布手中的丁原首级之上。

这吕布,实乃一头喂不熟的恶狼!既然能杀丁原,自然也能卖他董卓……

他自知不可能幸免,顿时破口大骂:“你这庸狗!庸狗!”

吕布狞笑两声,直接一戟刺中其咽喉,喝令李肃提剑斩下其首级。

这个时候,队列后端的甲士们已经反应过来,疯狂的涌向甬道。然而甬道口非常狭窄,他们人数虽比卫士更多,却是展布不开,也无法攻破宫门卫士们的防线。

城外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吕布顿时大喜:“咱们并州军到了!”

他令卫士们打开宫门,果然看见并州军前营已经建功,攻下了和宫门相对的城门,控制了宫门和城门之间的复道。

而在城门之外,其他骑营正严阵以待,与聚集起来的北军四营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吕布和众卫士们退出甬道外,进入前营的军阵之中。追击他们的太师府甲士们,顿时纷纷止步不前,不敢和军阵对抗。

吕布轻蔑的一笑,接过前校尉高顺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驰出城门外,一手持着诏书,一手聚起董卓的首级,向北军四营的将吏、军士们大声高呼:

“奉诏讨伐贼臣!贼臣董卓已经伏诛!尔等欲违抗诏令否?还不速速弃械!”

北军四营之中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有屯骑司马姜宣,顺从的放下了兵器,进而影响到了大半支屯骑营。其他三营见状,也渐渐的效仿起屯骑营的行动,直到全部听从命令。

他们毕竟是直属天子的北军,并非董卓麾下的凉州军,对诏令有着天然的服从。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已经成功了。

吕布忍住心中的激荡,招呼麾下的并州军道:“速速与我杀进未央宫,清理贼臣董卓的叛军!”

……,……

上林苑宣曲宫外的一处院落中,大贵人董白设置了池阳君的神主,束起缣布为魂帛,在神主之前火化,口中喃喃的念诵着虞祭之祝辞,眼中渐有清泪落下。

好一会之后,她才拭去眼泪,出院落返回刘协的乘舆。

刘协安慰她道:“池阳君富贵臻极,如今寿终而去,亦为喜丧,不必过于伤怀。朕前时已赐下金印赤绶、玉衣绣衾,赠之以东园秘器,又有光禄大夫持节监护丧事,其仪典亦为极致矣。”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对于那位颇有善意的池阳君,他心中亦有几分尊重。

原本董旻还为池阳君请求追谥,但刘协没有同意。

就算同意了又如何?董卓伏诛之后,赐下的谥号也必然被追回,不过是让朝廷出尔反尔。

刘协甚至有些庆幸,池阳君这一去世,正好能避免受到董卓的株连。

否则的话,这样和蔼善良的老人死于族诛之下,他的心中必然会有所膈应。而董白那边,和这位有抚育之恩的曾祖母感情更是极其深厚。

她或许能接受恶名昭彰的祖父伏诛,却绝对难以忍受曾祖母落到族诛的下场……

如今听了刘协的安慰,董白的心情也有了一点好转,颇为体贴的说道:“我已经虞祭过了曾祖母,这就返回未央宫?否则的话,蔡侍中还以为陛下是来上林苑狩猎,必然要出言谏责。”

“何必急着回去?”刘协微微一笑,“朕在这里还有些事情。”

说着,他吩咐身边的光禄郎中王凌:“速去封坛那边,召光禄勋卿宣璠前来宣曲宫正殿,就说朕有很重要的事情相商。”

王凌略有踌躇,请教刘协道:“今日有太师的受封仪式,光禄勋卿素为太师所亲信,或许会婉拒陛下的传召。届时臣当如何说服才好?”

“你就说,太师受封的时间还早,朕这里却是十万火急。”

“唯!”王凌躬身领命,策马而去。

刘协回到宣曲宫正殿,召集诸位左署郎举行飨礼,为新任济南相的光禄中郎田畴践行。

除了左署郎之外,刘协还特意召来了崔琰、陈群、任峻、关靖这几位上计掾。

同为上计掾,这几人的前程却有很大的差别。

崔琰是甘陵国人,已经被甘陵相刘和举荐为今年的孝廉,可直接入左署为郎官,亦可继续刘和身边任职;其他三人籍贯不在任职的郡国内,不能被举孝廉,只能任以其他职司。

其中陈群的名望较大,在郡中与黄门侍郎钟繇并称。尚书台有意留任他为尚书郎,然而他考虑到自家父亲陈纪身边缺少助力,坚持要返回平原国,于是被任命为平原长史。

任峻曾被曹操表奏为骑都尉。但如同曹操的行奋武将军之职一样,朝廷不会认可这些表奏的官职,故而只叙他上计之功劳,任命他为郡中的博平长。

关靖是并州太原人,之前在尚书台上计,曾得同郡的司徒、尚书令王允另眼相看。

他也有意亲近,近来多次前往司徒府拜见。奈何王允接触之后,看出其格局不大,并无征辟的心思,遣他直接返回渤海国。

刘协倒是一视同仁,邀这四人一同参与飨礼,之后正好一同返回关东。

气氛正热烈时,光禄勋卿宣璠应召而来,刘协把他安排在首席,与左中郎将伏完相对而座。

宣璠却不是太领情,向刘协奏请道:“今日是太师受封的重要日子,陛下召臣前来,若只是为了飨宴,请恕臣不能奉陪,请即刻告退。”

“宣卿暂且安座,”刘协笑道,“朕近来与左署诸郎相处甚多,对于征辟郎官之事,颇有一些想法,须请宣卿一同斟酌。”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宣璠只好坐下,向刘协躬身致意:“臣敢问其详。”

刘协却不答,只是举起了酒盏。宣璠无奈,也只能举盏相应。

如此献酬三巡,刘协这才出言道:“朕认为,郡国所举之孝廉,入则亲侍,辅翼天子;出则宰民,宣协风教。若其只注重德行上的名声,而无一定的能力,则无所施用,只能尸位素餐。”

“再者,名声之类,颇有能伪饰者。有先时有会稽阳羡人许武,以善加教导家中二弟而得名,郡中举其孝廉。”

“此人尚不满足,又疾二弟名声之不显,遂把自家房屋、田产分为三份,自己取其中的肥田广宅及健奴,把差的分给二弟,而郡中遂称赞其二弟而鄙薄许武,二弟亦先后为孝廉。”

“许武乃聚宗亲而言其事,哭述抑己扬弟之用意。于是风评又转,名声更著……此事宣卿亦当有所耳闻?”

宣璠自然是听说过的:“许武教弟,半读半耕;取多与寡,以成弟名。此事为太学中引为德行之典范,世间流传甚广。”

“然而这有什么益处呢?”刘协尖锐的评价道,“以虚伪狡诈之行为,为私家谋取公器,朕不知这种名声有什么值得传扬的?这三兄弟成了孝廉,获得官位,对朝廷和民众又能有什么贡献?”

“朕又闻诸州皆有孝经师,每察茂才、举孝廉,皆须至州中试以经义。这三兄弟,既无名师教导,全仗半耕半读的自学,如何能全部通过经义考试?其中必然有一番隐私。”

“这却是陛下有所不知了,”宣璠解释道,“许武兄弟之事,如何评价且不说;然其事乃在孝明皇帝之时,彼时尚无孝经师之设,茂才、孝廉皆不需试以经义。”

“又孝顺皇帝之时,有尚书令左雄,奏请崇尚经术、修缮太学。并于太学中增加明经甲乙之科,甲科入光禄为郎中,乙科仕州郡为大吏。其后州郡为大吏者,大多有太学经历,经义一般都有所造诣。”

这不是很好么?孝廉本就该擅长经义,才能跟得上官方意识形态,才能维护统治秩序。

刘协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破除现在纯以名声察举的习惯,毕竟名声这个东西,天生就不平等,而且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举个例子,如出自四世三公嫡脉的杨修,刚一出生,估计就已经为士林所知;稍有一点异行,或者哪个有名望的世交点评两句,立刻就在士林中广为传颂。

而到了察举孝廉的时候,又有哪个郡国长吏,不会给他一些优待?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经义考试的重要性提高一些,逐渐向后世的科举制度靠拢。

实际上,隋唐的科举制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究其源头,便是汉代的察举制度。其中的进士科、明经科、博学宏词科等,即类似于汉代的举孝廉、举明经、举贤良文学等。

可以说,隋唐的科举,就是在魏晋九品中正制烂透了之后,在制度上的一种复古。

刘协望了望下首的平原上计掾陈群。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似乎就是这个家伙弄出来的?

他问宣璠道:“既然这样,近世为何还有那么多不学无术的孝廉?”

宣璠略有犹豫。刘协鼓励他道:“宣卿尽管直言。”

“如此就恕臣不恭了,”宣璠直言不讳道,“先孝桓、孝灵皇帝时,皆有党锢士人之政策。州郡长吏任免之权,多操之于先帝信任的中常侍宦官手中。彼辈不识经义,任免皆以私情;于是上行下效,制度遂见荒废。”

“又先孝灵皇帝时,大兴鸿都门学,以辞赋、书法取博士、郎官等,太学明经之制亦废。”

他是董卓的心腹,对天子虽然有所投注,却并不十分敬畏,是以敢于说出这番事实。

简而言之,都是你那从祖父和生父干的好事!

在这刹那之间,众郎官纷纷停止了宴饮,满座尽皆无声。

天子和九卿重臣论道,诸郎官原本就只有恭敬聆听的份,何况宣璠又作出这么尖锐的批评呢?

“宣卿果然有忠直之风!如此倒不枉朕如此费心,特意请宣卿过来了。”刘协不吝赞赏,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模样。

宣璠批评的是汉献帝的从祖父和生父,和他刘协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继续笑道:“除了以察举之事请教外,朕还有一事,乃是要挽救宣卿的性命,避免和董卓落到同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