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创痛(2)
程潜心中那股执念如野草般疯长,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游稳,“游稳,你小时候穿裙子的样子是真真的好看。”
游稳眼皮微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过去了,别再提了。”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游稳抿着唇,带着点怒意。
程潜偏偏有那么些男人的劣根性。
看游稳越是隐忍着怒意就越是想逗弄。
想撕开游稳的“圣徒面具”,看看那面具下是否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
“干嘛呢程哥,老同学明显不想和你叙旧呢。”陈栋佑一把拉过旁边的凳子,两腿一跨就坐在过道边,嬉皮笑脸的,“活久见啊,也有程哥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
程潜未言。
《第一课》放完,李海良把希沃白板关闭,让同学们开始自习。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逐渐嘈杂起来,程潜和游稳都没说过话。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游稳收拾好书包,起身离开,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老长。
小巷地势低平,被岁月啃噬的破旧小房密密麻麻堆在一起遮住了阳光,显得幽暗而狭长,地面永远都是湿哒哒的,墙角长满苔藓的,遇到回南天,更是要做好随时滑到的心理准备。
几家洗过菜、衣物和小孩的水因为老化的排水系统也一直积在低洼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时不时的反味,现在虽是九月,但对于南方的C市,仍旧闷热难耐,下水道的臭气愈发浓烈,熏得人头晕脑胀。
游稳的鞋底碾过青苔与碎玻璃混杂的污水,巷子像一条被蛀空的食道,将他吞入潮湿的黑暗。
十点半,某扇歪斜门楣上还悬着钨丝灯,高温下升华的钨蒸气在未通电时粘附在灯泡的内壁上,电流声比灯光更刺耳。
三米外的大排档正爆出酒瓶碎裂的脆响。
穿着豹纹吊带的女人踉跄撞上墙根呕吐,劣质霓虹在她身后抽搐,像得了痨病的肺叶。
婴儿的啼哭从二楼防盗网里漏下来,混着麻将那几个子儿的碰撞雪崩声。
游稳的太阳穴开始突跳,他分明听见每粒骰子都在骨刺碗里尖叫,听见醉汉皮带扣撞击消防栓的金属震颤,听见油锅沸腾时气泡破裂的噼啪——
这些声音正在他的颅骨内侧结痂,凝成沥青般粘稠的肿块。
昏黄灯光下,游稳推开门,家中老旧风扇吱呀作响。
游稳的童年浸在酒气与血腥里。
嗜酒如命的父亲曾拎着秤杆要将他论斤贱卖,母亲连夜背他出逃时,鞋跟还粘着酒瓶碎渣。
家族吃人的规矩早把母亲的田地啃噬殆尽,她只能蜷在漏风的屋檐下,看叔伯们用烟头在房契上烙下窟窿。
十岁那年载满酒桶的货车碾碎父亲时,游稳听见祠堂里此起彼伏的算盘声。
大伯的手掌铁钳般扣住他腕骨:“老游家总要续香火。“
母亲用裂口的指甲抠进泥地,在宗族碑文上拖出三道血痕,背着他消失在浓雾弥漫的省道。
此后五年,游稳裹着母亲改小的碎花布衫辗转七所学校。
十五岁寒露那夜,母亲在餐馆撞碎官老爷珍藏的茅台,瓷片扎进她脖颈动脉的速度比出警记录还快。
结案通知书轻飘飘落在游稳膝头,六十万封口费硌着他掌纹里的旧伤——最后换得重点中学的借读资格,成为游稳血肉中拔不出的倒刺。
他知晓世态炎凉,却仍选择在泥泞中前行。
蜗居在这老旧的巷弄,游稳习惯性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的借读证,“再熬,再熬两年。”
墙上剥落的油漆如同他斑驳的过往,每一片都记录着不堪回首的岁月。
夜风拂过,巷口的流浪猫喵呜一声,像是在回应他内心的苦楚。
游稳深吸一口混浊的空气,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墙角那株顽强生长的野草,绿得刺眼。
他紧握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那些旧日的伤痕,早已化作他前行的动力,每一滴血汗都是对命运的无声抗争。
再熬两年,他对自己说,仿佛能看见未来的曙光,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野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嘲笑命运的捉弄。
游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母亲已经不在了,曾经那瘦弱的给他挡下打骂的哺.育他长大的躯干已经长眠地下。
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只有坚持才能迎来真正的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