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1章 真能打算盘
郑士毅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恭谨道:“禀大都尉,李伯弢乃北镇抚司所收之钦犯,卑职今日正奉命押解,拟移送诏狱收押。”
说罢,他自怀中取出一纸朱红公文,双手托起,恭呈于前。
那公文封面盖着鲜明的“北镇抚司提牢千户所”朱印,揭开一看,正是一道格式严整的“转监移文”,上头字迹清晰、墨笔犹新,载明人犯姓名、案由、羁押日时,并注明奉旨移交诏狱听审。
李如桢扫了一眼那张朱红移文,神情淡漠,也不伸手接过。
他微微偏头,视线缓缓移向身旁的庞焦,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看着,不发一言。
那庞焦将目光落到那张移文上,便见上头镇抚司的大印红得发亮,火漆未干,显然是新近才盖上去的。
细细一想,再看那郑士毅一脸从容的模样,心中顿时一凛,恍然大悟。
他暗骂一声,这郑士毅这厮,竟是趁着把自己晾在这牢中半个时辰之际,让人去了北镇抚司赶出了公文!!
李如桢见庞焦哑口无言,面如灰白,便轻轻一挥手,说道:
“庞千户,咱们只负责把人送往北镇抚司,至于是否从北镇转监,这就不归咱管了。”
“你可自去北镇宣旨!”
“郑士毅,让官旗退下,狱中不可喧哗。”
“得令。”郑士毅立刻应声,朝左右旗校一摆手。
今日来的这李如桢可是京城狠角色,仗着自家老父的余荫,从年轻之时就在这京师横行惯了。
整个锦衣卫,哪怕是得罪骆思恭,也最好不要得罪这李都尉。
庞焦眼神一沉,终究未敢轻动。
只得衣袖一甩,“咱们走!”东厂番子也悻悻退后,随后转身列队,齐齐向外走去。
牢房之中重新归于寂静。
李如桢这才走至李伯弢面前,瞥了一眼这面色红润的郎官,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
“兵部观政李伯弢——,你倒是惹了不少风浪。”
李伯弢干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李如桢抬手止住。
“老夫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前几日。”
“家中管事送来消息,说是你在兵部堂上发言,力言我兄李如柏有大功于社稷。”
“起初我不信,毕竟如今朝堂之上,谁敢为他出头?老夫自己都觉得,这一次,吾兄怕是回天乏术。”
“可后来接连几路消息传来,说你在堂上据理力争,言辞恳切,连那能言善道的科道官们都被你拦住了话头。”
“要知道,这次议罪之事,从上至下,几乎一口咬定李如柏该斩,连我都不抱指望。”
“谁料最终的堂议结果,却只定了‘有责’,别说是死罪,连活罪亦无。”
“这真是大大的出乎老夫所料,李伯弢,这份情,老夫的兄长定会记下。”
听闻李如桢如此一说,李伯弢赶忙言道:
“李镇帅戍边十数载,守土有功,伯弢只是不愿忠臣蒙冤,哪怕微末之言,亦不敢不尽。”
“哈哈哈!”李如桢仰头长笑数声,须髯微颤,满堂回响。
随后眼神一转,看向郑士毅,道:“既然,你让陆百户去我衙中走这一遭,老夫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郑士毅赶紧起身拱手,躬身道:“多谢大都尉援手!”
“确实应该照拂!”李如桢点头,又望向李伯弢,神情郑重道:“无论是谁,能让我那兄长李如柏洗去罪责,对李家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
“所以,就这样罢,让郑佥书把你转去北镇抚司!”
李伯弢起初听得心中振奋,想着这李家老将军如此器重情义,自己这番仗义执言,或许真能换来一番活路。
可闻言一听,脸色当场垮了半寸——
怎么听着听着,感情最后还是要给我转去北镇抚司吃牢饭?
李伯弢心中直犯嘀咕:
“什么李家大将门,铁岭头面人物,说得倒是豪气冲天......”
这报恩的法子也忒特别了点!
他面上强笑不语,内心已在腹诽:
搞到最后,还得去北镇抚司.......这你们李家就这么报恩吗?
这铁岭大城市出来的将门,怎么一点都不大气!
李如桢眯着眼,看着李伯弢,见他不情不愿,也没多少欢喜,自是明白这小子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他看向李伯弢,语气不疾不徐:“李伯弢,今日我助你一把,可不是替吾兄还债。你替李如柏洗去冤屈,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他今后如何待你,那不管咱的事!”
李伯弢一愣,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那大都尉,您今日又是所谓何来?”
李如桢闻言,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语气却冷淡得很:“老夫不想去辽东罢了。”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沉寂。
李伯弢也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李如桢抬眼望向牢房那微暗的天窗,道:“谁都说我兄李如柏尸位素餐,治边不力,连圣上都动了换人的念头。若真是撤了他这个辽东总兵,朝廷里的风言风语,不就是让老夫顶上么?”
李如桢说着这话,眼里却没有半分骄傲,反倒是满脸嫌弃:“辽东那鬼地方,风沙大、兵丁苦、鞑子多,朝廷一日三催剿虏,可真叫人吃不了兜着走。老夫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在京中如此的位子,又怎愿跑到那天寒地冻的苦地去?”
他说到此处,拍了拍李伯弢的肩膀,面色微缓:“你这一番言辞,把我兄长保住了,那我也就还能继续安稳的呆在京师,自然得还你这个人情。”
“不把你送到东厂,这份人情也差不多可以抵消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李伯弢怔怔看着那背影,半晌才低声嘀咕:“这大都尉,真能打算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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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通往皇城西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咯噔咯噔地驶着,车轮碾过石砾坑洼,一路颠簸不休。
虽说赶得不快不慢,可这一路大多数时刻总是一上一下,有节奏的强烈地跳动着。
车厢内帘子微摆,间或传出断续的对话声——
“这马车......会不会太晃了点?”
“怕什么,西山这一带的路本就不平。”女子的声音平静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可师太,咱们这不是快到皇城西了......”
“内城的路就一定平坦?别说了!这西山滴水洞不可无人镇守,赶紧的!”
“可......去这滴水洞,咱们非得从正道过去?后山不是也有一条路?”
“后山?可后山路险,你上山之路还能快起来?”
“师太,小看老夫了,轻功虽不能称绝......可那探峰寻梅之法......”
说话间,马车猛地一晃,一下子像是整辆车跳了起来,连车顶都险些撞破。
良久之后,车厢中传来一声低低的长叹:
“师太......老夫忽然有些害怕了。”
“怕什么?!贫尼正打坐,莫来叨扰!”
“可师太....万一不小心......真开花结果了,如何是好?”
车厢中倏然安静,片刻后,一道冰冷如寒潭的女声传来:
“哼,有何可惧?庙里正缺小和尚。”
马车外马蹄踢踏,马车内,一片死寂。
连风都仿佛不敢穿过帘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