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决定
告别王佳丽一家后，赵春来再次踏上回家的路程。
这一次，没有哼唱的小曲儿。一路上，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有些格外压抑，死气沉沉。
王远的态度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也让他有些头疼。他压根儿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吹了个大牛。
他内心十分苦恼：自己的夸下海口到底该如何应对？
赵春来走到距离村口处四五百米处的地方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螺丝～螺丝便宜卖嘞！”
怎么在半道上摆地摊？该不会是骗子吧！赵春来心想。
赵春来半信半疑地从小摊贩一旁经过。
“哎！小伙子，各种型号的螺丝，都是九成新的，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蹲靠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突然朝他笑嘻嘻地说道。
赵春来停了下来，瞄了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螺丝。虽然看上去崭新铮亮，但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多半是废厂区里淘回来的旧螺丝，好里掺坏。
赵春来也回了个笑脸，摆了摆手：“不了叔。您是外乡来的吧！太阳都快落山了，您还不收摊儿啊？”
摊主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说道：“这不要供孩子念书嘛！想着能多赚点，就出来试试。今儿个还不错，卖了不少，现在人少了，也该回去了。”
“好，我家就在前面，我先回了叔！”
赵春来转头一想：在村外不远处摆摊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这里离村子不远，每天下地干活的村民们人来人往的，总有几家家具坏了的。
而且，进村子吆喝，难免会遭人眼红。被举报了，保不齐挣得还没罚的多。
卖螺丝的摊主倒是给赵春来提供了灵感。
赵春来思索着：别人能摆地摊，我又何尝不行呢？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年代摆地摊并不受人们推崇，也没多少人愿意干。都认为挣不了什么钱还受苦受累的，而且要是被政治科的盯上了，指不定就是没收加罚款，陪了夫人又折兵。
可赵春来却不这么认为，毕竟他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除了起早贪黑勤快之外，低成本又回利快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过几年就快实行市场经济了，这不就像做生意一样，抓住了机会就像风口上的猪，风一吹就能上天。确实不错。”赵春来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赵春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刚下地回来的赵春生，用打来的井水清洗着沾满泥土的双手。
这个时候的赵春生，还是个四肢健全，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劲儿。
与未来躺在轮椅上浑浑噩噩的赵春生简直判若俩人。
看到赵春生，赵春来心里不禁泛起回忆。他有些自责，若不是为了给他盖房子，赵春生也许不会被摔断腿，也不会从此颓废半生，虚度了光阴。
赵春来有些莫名的激动：“哥…”
“春来回来啦！”还没等赵春来话说出口，赵春生便笑盈盈地同他打招呼。
赵春生向来待人温和、敦厚老实，办起事来也是成熟老练、有理有条。他虽然只年长于赵春来两个年头，俗话说长兄如父，家里大人不在的时候，弟弟妹妹们都愿意听他的话。他就是乡里乡亲口中的好青年。
“春来！今天队里发的白面下来了，你手艺好，今晚你来露一手？”
就见赵春生从门口的棕红色大木箱子上，拎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面布袋子，袋口处还沾有雪花似的面粉。
他们家从队里每个月领的白面只有十六七斤，一个月能吃到白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发白面的当天也就成了他们满心期待的日子。
听到赵春生领了白面回来，姐弟俩也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大哥，你太好了！我们家今天有白面吃了！”赵春苗激动着连忙接过面粉袋子。“我去帮二哥做饭。”
站在一旁的赵春阳咽了咽口水，呆呆地望着那蓝布袋子出了神，直到它被赵春苗挪到了厨房，他才大声喊道：“我要吃馒头，我要吃白面馒头！”
赵春生与赵春来一同笑了起来，赵春生摸了摸赵春阳的脑袋：“好！咱春阳能吃俩个白面馒头，快去洗洗手，和你姐一起帮忙，让你二哥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赵春阳爽朗的应道，随即一蹦一跳地进了厨房。
“春来，事儿办的咋样了？王老师不太好相处吧？”赵春生细声细语的问道。
“放心吧哥！都谈好了，只要我钱赚够了，让王老师放心了，我就能娶到媳妇儿了。”
见赵春来一脸毫无压力的样子，赵春生却担忧起来：“你小子！王老师人是严肃了点，但人品是没话说的。人家开的条件高也算是看得起咱，这是激励你呢！以后娶了王姑娘，可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知道了我的好大哥！都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啰嗦的样子了。”
“你说什么？”
赵春来急忙摆手道：“哈哈，没有，没说什么。”
赵春生以为是他又开的玩笑话，便没再理会，接着问道：“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赵春来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突然跳转了话锋：“哥！累了一天饿坏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饭吃。”
“臭小子，又打岔！”
赵春生将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算了，你也长大了，能拿主意了，心里有分寸就行。”
赵春来好像早就料到他哥只是吓吓他而已。他嘿嘿一笑，似乎他打马虎眼儿和赵春生的看破不说破，早已形成了他们兄弟二人独有的默契。
“这么热的天儿，我想吃凉皮，你能做吗？”
“哎呦！能做是能做，但就怕面还没醒呢！你就又该下地去了。”
“哈哈哈…”俩人都笑了起来。
“那就疙瘩汤吧！”
“没问题！”
比起中午的咸菜配稀饭，晚上的饭桌似乎飘荡着诱人的香味，每个人都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筷。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赵春阳，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嗯！太香了！”赵春苗一边咀嚼着鼓鼓囊囊的嘴巴，一边对着碗里的面疙瘩赞叹不已。
一顿饱餐过后，除了任美霞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其余都坐落在院子里饭后闲谈。
初夏，生火做饭让屋内变本加厉的闷热起来。夜空爽朗，躲在院里乘凉成为一项必不可少的活动。
话语间忽然聊起赵春来将来工作的事情。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春来突然开口说道：“爸，哥，我都想好了，我打算去摆地摊。”
此话出口，赵宝贵和赵春生都陷入沉思。
“摆地摊？二哥，你想学做生意吗？”赵春苗一脸疑惑的问道。
“哈哈，差不多。”赵春来含糊其词道。
“摆地摊卖什么啊！有茶叶蛋吗？”赵春阳稚气未脱，好奇着抬头看向赵春来。
赵春来嘿嘿笑道：“等二哥挣钱了，以后给春阳买茶叶蛋吃。”
坐在门槛上的赵宝贵猛吸一口旱烟，吐着一圈一圈的烟雾，慢悠悠的说道：“摆地摊可是个技术活啊！不管在哪里摆，都要小心行事。别抢了人家生意，到时候被人家说是资本主义作风。”
“爸说的没错。那你想好卖什么了吗？”赵春生补充道。
“我…还没想好。”赵春来支支吾吾的说着。
“你厨艺好，干脆就卖凉皮得了。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人们都想吃口凉快的。而且，咱家刚领了白面回来，这不就是现成的吗？”赵春生毫不犹豫的说道。
赵春来激动着拍着大腿，两眼放光的看着赵春生：“哥，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赵宝贵点了点头，随即又拈了把烟丝点上：“主意是个好主意，可能去哪里摆摊是个问题。远处你得起早贪黑，总不能天没亮就赶到城里吧！近处嘛…”
赵宝贵摇了摇头：“反正村里是不能摆的。”
“为啥啊！远也不行，近也不行，那二哥还怎么做生意？”赵春苗急忙插话道，似乎比赵春来自己都着急。
赵宝贵磕了磕烟灰，轻轻叹了口气：“害！村里人啥条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能凑活吃上几斤白面就够不错了，哪儿还有闲钱吃凉皮儿啊！”
“就是啊！村里人有面都自己做了，哪儿还用得着买。”赵春生应声道。
赵宝贵将烟杆放回地上，接着说道：“再说了，你二哥打小就和秦家那俩葫芦头不对付，那秦建军又看上了王姑娘。你二哥在村里摆地摊，那混头小子能不找你二哥麻烦？”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春苗听罢，也学着赵宝贵叹了口气。
看着赵春苗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赵春来却不自觉地笑了。
“傻丫头！你叹什么气啊！皇帝不急太监急。”
“二哥～”赵春苗撅了撅嘴。
“要说挑个好地方，不如去红庆门口试试？”任美霞从厨房里不紧不慢的走出来。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双手，一边说道。
原来就在任美霞刷碗的时候，他们的讨论声早就一清二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赵宝贵闻言，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红庆洗煤厂？”
“对啊！那儿离家又不远。工人们天天吃生活区的饭菜，吃腻了，总是会想换换口味。”任美霞十分自信地说道。
任美霞下厨房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想吃什么菜，她似乎早就了然于胸。
“而且厂里的人工资高，舍得花钱！”赵春苗激动的跳了起来，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一样抢答道。
“哈哈哈…”紧接着，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欢笑声。
赵春苗稀奇古怪的想法老是能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你个傻丫头！脑子还挺灵活。”任美霞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妈～我不傻！”
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格外温馨。只要有赵春苗这个“小太阳”在，就算再难的事情好像也都有了颜色。
不一会儿，大家仿佛都困意涌上心头。笑声也随着月色也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赵春生转向赵春来，字句清晰地嘱咐着：“春来，妈跟春苗说的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想好了，不如就放手去做吧！万事开头难，但总要试上一试。放心吧！有什么事，有我们一大家子人给你撑腰呢！”
听了赵春生的一番话，赵春来终于拿定了主意：“那就干！”
他一向认为：哥哥是靠谱的，他相信哥哥，也相信自己。因为，老天爷能让他重生，一定有他的用处。
赵宝贵终于将烟杆扎好，小心放入袋中。招呼道：“春苗，春阳，天儿不早了，快回去睡觉。”
说罢，又转向赵春生低声道：“春生啊！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去大队里做活儿呢！”
赵春生点了点头，便走进里屋。
“爸…”赵春来刚打算劝赵宝贵去休息，赵宝贵却没给他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明儿上午就去红庆门口支个摊练练手。你哥说的对，管他能不能成，总得试试。”
说着，赵宝贵却转身走向库房：“之前拉砖的脚踏车修一修还能用，我给你拾掇拾掇，明天骑着它去。”
“谢谢爸！”
赵宝贵只是挥了挥手，却没有回头。
赵春来看着那张略带佝偻的背影，心里默默涌出暖流，又有些心疼。
如今的赵宝贵，头发还并未斑白。
想来，赵宝贵劳苦一生，为家里人操心大半辈子，是赵春来一生中最值得感恩的人。
那个年代的赵宝贵，一个头发花白，骨瘦嶙峋的老人。年过七十，为了儿女们过得好，却整天仍在与那黄土地打交道。
这份默默的付出，也成为了赵春来要努力挣钱的必要理由之一。
这一晚，赵春来闭眼躺在凉席上，久违的回家让他感到很安心。想着这一天来所发生的一切，恍惚间，觉得这并不真实。
静谧的夜空中，月亮与繁星媲美。赵春来也伴着夜色渐渐消散，步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