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疑是故人来
清晨，浓雾的景色尚不分明，却迎来一片清和，也不知是何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鸟鸣，一声清啼划破沉寂，林中不觉开始喧嚣，连着八方四面的鸟兽群，竟也争相加入到一片和鸣当中。
走进竹林，只觉清风扫过，沿一条铺满的鹅卵石小路走上百步，便能得见一秀色小屋。
这小屋门前挂有两根细长柳枝，好似年轻女子面额上的两缕发丝。
这日午饭过后，颜锦刚走出自家门墙，便在院前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在她的记忆中，他的笑始终是温润清朗的，而此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却叫人打从心底里产生一股敬仰之情。
秦家世代簪璎，没想到了秦隐这代更是出众，自上次与南风交战，一时扬名立万，传遍了乾国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小锦，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这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未免有些过于低沉了，他终究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颜锦面色微怔，她正考虑要不要说点什么是好，男子挺拔高大的身躯转身便要离开。
“秦将军……”颜锦及时开口喊住秦隐，可话刚出口，就看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小锦，你以前可都是喊我秦哥哥的，为何现在如此见外。”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过身子，浓墨的眉峰阻挡不了他紧张担忧的神色，“小锦，今日我过来，除了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也是想要提醒你离那个凌城远点。与虎谋皮，终究会伤到自身的，你为何不来找我，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
颜锦身体微微颤抖，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她才缓缓回道：“秦哥哥，多谢你今日过来看我，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若那时我跟着父亲母亲去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小锦，我知道你心里的痛，当我在边境得知颜家满门抄斩的消息我就跟你一样心痛。可即便如此，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让你眷恋的人了吗？你可知战场上每天要死多少人，可他们都拼了命地想活下来。”秦隐嘴角勾起一抹酸涩的笑容，令人心碎。
“对不起，秦哥哥，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目送着秦隐渐渐远去的身影，颜锦不由自主低下头来。
他走以后，颜锦一颗心才逐渐安定下来，傍晚时分，颜锦带着唯一的侍女清姨出了门，坐上一辆马车。
只见街上人潮攒动，一派热闹非凡，可在经过一处酒楼时，马车却是倏然停下。
颜锦有些奇怪这马车为何停在此处，不觉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清姨，她却兀自摇摇头表示不知，颜锦索性掀开帘子一看究竟。
颜锦目光所及之处，是酒楼外座的一个雅间，她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端坐在茶桌外侧，正是秦隐之前口中提到的冥王凌城，此刻他那一双眸子格外明亮动人，似乎还夹杂了几分怒意。
一定是她多虑了，颜锦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自嘲地想。
随即，一种莫名心悸和不安的情绪在她心里滋生开来，思及此刻的装扮，颜锦居然变得有些慌乱，不敢与之对视。
二楼雅间，凌城目不转睛地看着颜锦，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特别是看到她方才的反应和打扮，眼底的笑意不由更浓。
颜锦不得不快速移开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帘外发呆，其实她一早便知道清姨身份非同一般，只是这种被人日夜监视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何况她已经招惹上一个不好惹的人了。
“哈哈哈，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颜锦正出奇地想着，耳边陡然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那人竟从二楼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颜锦看着来人，嘴角隐隐抽动。
“不是我说你，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见谁，该不会是你的相好吧，想不到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却喜欢脚踏几条船。”说话的男子，正是如今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乾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萧庭。
颜锦目前尚不知这萧庭意欲何为，便低调地保持着沉默。
看到颜锦这番态度，萧庭反倒更加来了兴致，“他不想为难你，就由我来问我。秦家那小子打完胜仗是不是第一时间来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颜锦心里顿时掀起无边思绪。
这萧庭表面上看似不羁，实际笑容下潜藏着的心思，却是任何人都琢磨不透。
短暂的对峙后，颜锦脸色逐渐趋于平和，她不由得抿嘴笑了笑，“萧相既然想知道，何不去秦家一问究竟，抓住我一介女流之辈算什么本事。”
萧庭似是十分不满意这回答，原地打转眸光微敛，神色让人难以琢磨。颜锦承受着萧庭一双不明所以的视线，不知他意欲为何。
萧庭别无他法，只好抬头看了眼二楼的人，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颜锦同样朝那个角度望过去了，再次不巧和凌城的视线有所碰撞。
尽管他没有说什么，可颜锦心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早已惹怒他了，又何妨再多这次，于是她开口吩咐车夫继续向前行驶。
车夫恭恭敬敬地回了声“是”，萧庭没让人拦着，马车很快便消失在街道转角处，彻底没了身影。
直到他们走远，萧庭这才重新翻身上了二楼，稳稳地落座到好友身边，不经意举起酒杯呵呵笑道：“我就说你不能答应那鬼丫头，你看这个秦隐，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去找这臭丫头表明心意，你若是还是这样慢吞吞憋死不说的性子，她可就要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更何况我有次曾亲眼目睹她跟城外一白衣男子关系很是亲密友好的样子，一想到她跟这么多男人都不清不楚的，我就替你不值，所以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再决定。”
听完凌城立刻不满地看了眼萧庭，萧庭赶紧收起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直直无语道：“好了，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免得到时候人丢了魂也丢了。”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自己去问她就是了。”凌城说完便起身离开。
萧庭则悠哉悠哉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他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颜锦和清姨离开大街之后，来到了郊外的楹花小筑。
听清姨说，这里不仅种满了各色各样的梅树，微风吹过，一阵浓郁的梅花香味更是会随之袭来，犹如身处在仙境一般，美不胜收。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自远处飘进了颜锦的耳朵里，那些花瓣也像有灵性般纷纷随风起舞。
颜锦正沉醉在这样美妙的美景当中，不知怎么的，白衣男子突然收起手中笛子，看着颜锦语气轻松道：“小锦，你可知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颜锦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久久凝视着白衣男子，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手持一根玉笛，静静地站在梅树下恍若仙人。
结识之后，颜锦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白慕，他的容貌更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俊美，而且他皮肤极白，唯有四肢稍显瘦弱。
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双仿佛可以看清世间一切的明眸，且这双眼睛还不带一丝杂质，让人忍不住想与他亲近。
白慕，是颜锦第一个如此莫名相信的人，即便他的身世成谜，颜锦却从来没有怀疑他接近自己的目的。
白慕没再开口说什么，他转身朝向梅林深处走去，修长的背影，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寞与无奈，最后渐渐没入深处。
在梅林的最深处，一座简陋的小屋似乎平地而起。
而一袭白衣的白慕，此刻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整个人好似沐浴在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光环里，显得格外的光彩熠熠。
“小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白慕心中一喜，转身望着来人。
颜锦微微点头，实际上她只记得八岁之后的事情，以至于最后最惨的记忆，还停留在颜家被满门抄斩的那天。
因而颜锦经常会午夜梦回惊醒，头上和后背的冷汗不断涔涔地往下流。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将身上的汗全都默默擦拭干净。
“不记得也好，如果可以，那段记忆才是你想要忘记的吧，毕竟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却背负着满门仇恨。”白慕颇为理解地感慨了几句。
随即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朝颜锦默默伸出手去，“小锦，你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你如今好不容易保全一条性命，你真的决意如此吗？”
颜锦没有丝毫犹豫，交出手去，“你都愿意为我做这天下大不违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慕没再开口劝阻颜锦，反而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她，无奈叹息道：“好了，小锦，我知道了，只是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耐心等待一个时机。”
颜锦再次点点头，因为她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以免被盯上了，特别是她刚刚出门碰上的那两个人。
于是颜锦开口跟白慕告别，一步步往回走。她走到清姨面前停下了脚步，然后扭过头对她说：“清姨，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颜锦回到小屋后，不巧家里来了位贵客。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就连萧庭都查不出那白衣男子的身份和来历，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凌城一看到颜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奈颜锦只是淡淡回道：“殿下怎么还派人监视我，再说这都是我的私事，应该没有必要跟您一一汇报吧。”
“什么私事，我看你就是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说完他的目光就落到她娇嫩的唇瓣上，微微停留了那么一两秒钟。
颜锦察觉到了，神情有一丝不自然。
凌城刚想牵住颜锦的手，这样也好与她更近一步。
颜锦则不动声色倒退几步，垂头道：“夜已深了，冥王殿下还是先回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然后温声道：“你可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甚至连一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赶来这边了。”
“那殿下想如何？”颜锦大着胆子询问道。
凌城看出颜锦的紧张和胆怯了，于是故意接近她。颜锦一下有些慌乱，急于往身后退，却发现门在进来时就被她亲手关了。
颜锦别无选择，只好抬起头直言不讳道：“殿下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所以才一直缠着我不放。还是你担心我会做出对你或是对乾国不利的事情？”
凌城看着挡在胸口的两只小手，心情突如其来莫名大好，转而低声笑道：“你放心，眼下我还不至于如此老眼昏花。”
颜锦没反驳，只是露出一个笑容，又轻轻地吐了口气。
看着她一脸释怀的模样，凌城神情居然开始变得认真。
他还想说什么，颜锦已经弯腰行礼，“方才是我思虑不周，竟对殿下胡言乱语。您若是想喝茶，我多少要提前准备拜帖和茶水糕点，这样才不会有失您的身份。”
凌城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得默默看了一眼颜锦转身离去。
夜凉如水，颜锦却迟迟没有睡意，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只好去到隔壁房间找清姨，颜锦想不到清姨这会也没睡，两个人便有意无意地聊起一些话题。
自从颜家覆灭之后，颜锦便没有再回去看一眼，她从清姨口中得知，如今府门已经长出很高的野草，甚至有时候还会传出鬼魂作祟的事。
尽管颜锦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但听到这样的事心里还是免不了咯噔一声。
她默默地朝天空看去，倘若这世上真有鬼魂的话，为何父亲母亲迟迟不来接自己回家，难道是因为忘记了她这个女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