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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盛夏的誓言
六月的蝉鸣穿透教室的玻璃窗,林小夏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在香樟树叶间跳跃,将陆川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握着钢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校服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陆川忽然转头,眼底泛起温润的笑意:“累了?“
林小夏慌忙摇头,耳尖却诚实地泛红:“最后这道大题......“她将练习册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陆川的体温总是偏低,像一块浸在泉水中的玉。
“辅助线应该这样画。“陆川的笔尖在纸上游走,忽然轻咳两声。林小夏立刻拧开保温杯,蒸腾的热气裹挟着中药的苦涩漫开。这是她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熬制的养心汤,药方是偷偷抄录老中医的笔记。
陆川接过杯子时,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其实不用这么......“
“要喝完。“林小夏竖起食指,学着他平时讲题时的严肃模样,“医嘱说必须按时服用。“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她看见陆川喉结滚动,将深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峰却纹丝未动。
夕阳西沉时,他们照例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陆川收拾书包的动作忽然顿住,修长的手指按在胸口,指节泛起青白。林小夏的心跳漏了半拍,转身时裙摆扫落一叠试卷。
“没事,“他抢在她开口前微笑,“只是有点闷。“但额角的冷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晨露挂在将枯的叶尖。
林小夏蹲下身,假装整理散落的试卷。再抬头时,掌心托着颗酒心巧克力:“张嘴。“这是她从校医那里学来的,低血糖时要及时补充糖分。
陆川怔了怔,顺从地俯身。温热的唇瓣擦过她微颤的指尖,巧克力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混着晚风,酿成某种令人心悸的甜蜜。林小夏突然想起上周的生理课,老师说心脏每天要跳动十万次,那此刻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声响,是否已经透支了余生的心动额度?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当林小夏抱着习题集冲进图书馆时,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陆川坐在他们初遇的位置,面前摊着那本《百年孤独》,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蓝花楹。
“第三十二页。“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带着笑意。林小夏愣在原地,看着他翻开泛黄的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淡蓝色便签——那是她三个月前慌乱中遗落的数学公式。
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泪痕,陆川的指尖抚过便签边缘:“当时就在想,能把洛必达法则和雨果语录抄在一起的人,一定很有趣。“
林小夏的耳尖烧得通红,怀中的习题集“哗啦“散落在地。蹲下身时,她听见陆川压抑的闷哼。抬头望去,他正攥着胸口的衬衫,指节用力到发白,却还在努力维持微笑。
“药呢?“她声音发抖,在对方书包里翻找的手腕被轻轻握住。
陆川的掌心冰凉:“在医务室。“他总把急救药分放在不同地方,像在和自己玩一场危险的捉迷藏。林小夏抓起雨伞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传来书本坠地的声响。
滂沱大雨中,她第一次诅咒这座占地三百亩的校园。校医室的红十字在雨帘中忽隐忽现,裙摆溅满泥水也浑然不觉。折返时,她看见陆川蜷缩在书架间的身影,像一片被暴雨打湿的白羽。
“吞下去。“她抖着手拧开药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战栗。陆川的喉结在她掌心滚动,呼吸灼热得烫人。直到他脉搏逐渐平稳,林小夏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雨声渐歇时,陆川的手指抚上她渗血的唇瓣:“疼吗?“他的指腹有墨香和药香,像一封未写完的情书。林小夏摇头,眼泪却砸在他手背,烫得两人俱是一颤。
高考前夜,林小夏蹲在顶楼天台给陆川发消息。手机屏幕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坠落人间的星子。
[明天要带的证件清单]
[别熬夜看题]
[记得吃早餐]
输入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最后变成一句:[我在老地方等你]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另一个影子从背后温柔覆盖。陆川穿着浅灰色毛衣,领口露出嶙峋的锁骨,身上有淡淡的檀香——那是她缝在香囊里的安神药材。
“怎么不穿外套?“他解下围巾裹住她,残留的体温裹挟着心跳的韵律。林小夏低头数围巾上的格子,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在数什么?“
“心跳。“她脱口而出,随即羞得想钻进地缝。陆川却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单薄的胸腔下,那颗心脏正在不规则地搏动。
“自从遇见你,“他的声音揉碎在夜风里,“它总是这样不安分。“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惊起一片沉睡的麻雀。林小夏的指尖描摹着他心跳的轨迹,突然想起解剖图上的心脏结构:左心室,右心房,那些教科书上的名词此刻化作滚烫的真实。
“明天......“她开口,却被他打断。
“无论结果如何,“陆川的额头抵住她的,“我们已经赢了。“他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睫毛,在鼻尖将触未触的距离里,林小夏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共享了人生第一个吻。陆川的唇瓣有中药的清苦,而林小夏尝到了眼泪的咸涩。教学楼的轮廓在曦光中渐次清晰,像未拆封的未来正在显影。
林小夏在作文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的合欢树正落下细雪般的花絮。监考老师提醒还剩十五分钟,她望向走廊对面考场的方向,看见陆川倚在窗边的侧影。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挺括的白衬衫,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流淌。似乎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陆川忽然转头,苍白的脸上绽开笑意,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怕。“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小夏在汹涌的人潮中逆流而行。陆川站在玉兰树下,指尖捻着一片新叶,胸前的校徽在夕阳中闪闪发亮。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辅助线是不是要连接AC和BD?“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拥入带着药香的怀抱。
陆川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笑声震动着单薄的胸膛:“你解出来了。“这不是疑问句。飘落的花瓣坠在他肩头,林小夏突然想起那个雨夜他冰凉的指尖,此刻却温暖得令人眼眶发酸。
他们在暮色中走过空荡荡的教学楼,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公告栏里还贴着半年前的月考排名,林小夏的名字终于挤进了前十。陆川的指尖抚过泛黄的榜单,忽然说:“其实第一次见面,我撒了谎。“
林小夏转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不是巧合,我早就认识你。“他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作文比赛合影,十五岁的林小夏站在角落,手里攥着《百年孤独》。
“从那时起,我每天多活五分钟。“陆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了能走到你面前。“
晚风卷起满地试卷,如同飞扬的雪片。林小夏握紧他微凉的手,终于明白命运所有的伏笔,都是为了这场盛大的相遇。
医学院的枫叶染红秋天时,林小夏在解剖室收到了陆川的短信。手机在福尔马林的气味中震动:[图书馆老位置,有惊喜]
她抱着《心脏外科学》冲进阅览室,看见陆川正在给新生讲解《百年孤独》。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在他睫毛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当他翻开第327页,露出夹在其中的两张录取通知书时,林小夏终于哭了出来。
“哭什么?“陆川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珠,腕间的住院手环还没摘下。林小夏把脸埋在他颈窝,嗅到熟悉的药香混着油墨气息:“因为......“
因为那些在ICU外颤抖的夜晚,因为药膳锅里熬煮的晨昏,因为他的心跳终于成为她生命中的背景音。陆川吻去她未尽的话语,窗外枫叶纷飞如雨,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