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局中人
门外,风雨声渐歇。
李砚平没有说话,而是缓缓从她身上爬起,抖落满身的碎肉和灰尘。
他之所以如此沉默,只因为他察觉到一个问题——
他受伤了,伤口传来的痛感与曾经受伤的感觉并无任何差异。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泛起一个疑问:
自己若是死在这墟境中了呢?
如果他猜得没错,自己若是死在这里,那便是真的死了。
正惊疑间,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就是李砚平吧?”
李砚平先是皱了皱眉头,紧接着瞳孔却一阵收缩,因为这声音并不来自陆华,而是直接诶出现在他脑子里!
“你是谁?”他试着用想法回复。
“我是谁不知道,但我能救你的命。”这道声音冷而沙,御姐范儿十足,继续说道,“有人想让你死。”
“我?”
“你记不记得自己曾击毙过一个毒贩,名叫周人浩?”
李砚平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有一些印象。”
“你得罪了周家。周家要你死。但是他们不能直接杀你,所以做局将你送进了墟境。”
“我该怎么办?”李砚平问。
“活下去。”那道声音依旧无波无澜,但语调有了些许上扬:“这处墟境的神秘程度有些高,而周家有两名行走仍未离开,希望你尽可能利用土著的帮助,从事件中存活下来。”
“谢谢你。”
不等李砚平把话说完,那道声音便自脑海中消失了。
“我没做错事,过错方还要找我报仇?”李砚平没有问出这种问题。只因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
他也早就明白,道理,从来都不是讲出来的!倘若人人都讲道理,那不早就天下大同了嘛?
见李砚平绷着脸不言不语,陆华眨了眨眼,主动开腔道:
“我乃司闻曹术士,奉国师之令前往剑阁。”
如此近的距离下,李砚平才有机会看清陆华的模样—远山黛眉下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鼻梁挺如剑脊,菱唇未点而朱似浸露丹荔,却在抿紧时划出两道刀刻般的直线。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她看起来既妩媚又英气。
李砚平目光在她脸上游弋了一个来回,想起女人的叮嘱,于是开口道:“我也要去剑阁。”
似是看出他的情绪,陆华忽地噗嗤一乐,玉指向怀中一抻,翻出一团红绳。
“将军莫非害怕我也是妖怪?那不如今晚就将我绑着?”
李砚平的眸光在绳团上停了一瞬,没来由想起一句话:
“黄狸黑狸,得鼠者雄。”
有些事也没必要寻根究底。
于是,他摇了摇头,驱散脸上的阴云:“不必,我相信你。”
“好。”陆华眼神闪烁,将几缕碎发捋到耳后:“既然如此,我先说明一下。”
“我的内景神供奉的是水官,不太擅长正面战斗,功夫都在祈禳治愈上。刚才能够暂时匹敌虎先锋,全靠那一刻赤帝玄罡的加持。”
说着,她耸了耸肩,“现在我手头也没有了,接下来全要靠将军了。”
李砚平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抬起一只手,隐约看到皮肤上有赤芒流淌,星星点点好似一层浮金。
不知什么原因,在陆华施法的时候,有一部分附到了自己身上。
但经历方才的冲击,浮金的表面已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这就是赤帝玄罡,能够祛邪护身。”陆华解释道,“同时,罡煞之气为杀伐之司令,其威激荡于吐纳之间,凝练于方寸之内。得此气者,龙行虎步自生威仪,内劲傍身如潜蛟蓄势。”
李砚平默默点点头,感觉这东西有点像是游戏中的“护盾”,在持续时间内还能够提供攻击增益。
思及此处,他不由念头一转:“你那雷法需要准备多久?”
这个问题纯粹是出于好奇—刚才他跟虎先锋打生打死,一直到斩杀对方,那道罚恶的天雷还没落下来。
果然,陆华眼珠咕噜噜一转,遮遮掩掩起来:“只能在雷雨天使用,需要准备一炷香时间来准备。”
李砚平“噢”了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自己莫名其妙获取的“镇魔校尉”传承,就是接下来己方最大的依仗了。
根据传承提供的信息,分别会在觉醒度9%、34%、67%、99%的时候赋予自己一项能力。
念头闪过间,李砚平目光一转,看见陆华又将纤指探进怀中摸索起来。
“给你。”
李砚平垂眼去看,却是一张以黄纸为底书就的符箓,涂鸦般的文字龙凤飞舞,他却只认得“水官”两个字。
“下元五炁,解厄去疴。玄冥开道,浊浪伏波。”陆华绛唇轻启,用两根拇指将符箓展平:“这是玄冥涤厄符,能治愈你的伤势。”
“谢谢,怎么用?”
“贴额头上。”
李砚平点了点头,依言贴好符箓,盘膝在地上坐定。
少顷,那朱砂篆文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李砚平顿觉肺腑间淤塞的雷火之气化作春溪,变成豆大的汗珠排出体外,原本的不适一扫而空,浑身上下轻飘飘的。
他扭过脸,正欲再对陆华再道一声谢,却发现少女已将自己的手腕捆住,嘴里还叼着一节绳子。
“你做什么?”李砚平急忙喝止。
陆华晃了晃脑袋:“你这人看起来挺多疑,我要是不被捆着,怕你睡不踏实。”
李砚平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忙岔开话题:“你对江神大君了解多少?”
在他生活的世界,江神大君为古时的江神,亦为长江龙神,因常年向两岸居民索取人祭,被蜀郡太守李冰镇压。
陆华凝眉想了想道:“江神大君,是上古之时就成道的大妖,据说他由虺化蛟,又由蛟化龙,后来被李王镇压在伏龙观下…”
李砚平闻言一愕:“也就是说,它没有被消灭?”
少女淡红的唇瓣一抿:“我曾听闻,这些绝世大妖都是地煞之气所化,只能镇压后交由岁月消磨。”
果不其然,乱世现而妖魔出。李砚平望着跃动的篝火,渐渐陷入沉思。
……
清晨,蒙蒙的光线悄然透过门缝,为沉寂的神龛披上一层白纱。
雨过天晴,寥廓的山林间隐约传来几声猿鸣。
李砚平起了个大早,此时正将耳朵贴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分外凝肃。
一旁的陆华这时才悠悠醒来,眼神迷离,鬓发散乱:
“将军,怎地了?”
李砚平指了指外边:“有大股兵马正在靠近。”
没等陆华再问,他便站起身来:“我去抓个舌头。”
如果是汉军,或许还能得借些力。可倘若是敌人…他也要确认是不是追兵。
“将军,留得青山在…若有危难,万不可力敌。”
陆华的声音绵绵的,带上了些早起的绻缱。
李砚平闻言顿住脚步,轻轻“嗯”了一声,旋即按刀推门而去。
自从得了“太素闻妖诀”,李砚平对各种气味便变得极为敏锐。
顺着气味蔓延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这股兵马的所在。
淡青色的群山绵延如兽脊,只在中间逼夹着一方平原,此时已被招展的旌旗填塞,漫天的烟尘升上高空,马嘶声、甲兵碰撞声、布匹卷动声连成一片。
看来人还不少。
李砚平野外求生的经验还算丰富,当即扎了个草帽子,伏在一旁的乱木丛里一动不动。
等了一小会儿,果然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急匆匆钻进来,肋间夹着一名身着裙裾的女子,脸上还挂着咸湿的笑。
李砚平瞅准方位,双脚在地上一蹬,身子如猎豹般蹿出,一膝正撞上其骶丛。
不等对方闷哼出声,他左手已顺着甩臂惯性完成折腕,“咯吱”一声—
那人显然没想到草里有人,还未痛呼出声,已是一片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时,满眼皆是腐叶黄泥,后颈之上冰凉一片。
“*&%#¥…!”他面露惊恐之色,鼻梁之上沁出成片汗珠,嘴唇飞速开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砚平上下打量这人,一袭裘褐,头缠黑巾,一身银饰叮当乱响,显然在羌人的地位里也不算低。
“汝辈徂阿堵弄啥耶?”李砚平用蜀地方言发问。
这羌人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身体抖如筛糠,瞳孔因恐惧几乎缩成针尖。
又问了两句,发现他确实不懂汉话,只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口型。
好半天,李砚平才凭借传承赋予的半吊子羌语,勉强弄懂了他的意思:“大军搜山!”
下一刻,他挥刀割向羌人喉咙,鲜血激飞,雾一般的血珠四散溅落。
李砚平按住尸体尚在抽搐的手腕,一把扯开上身衣物,苍狼纹身狞然而出。
一股阴郁旋即涌上眉梢。
“看这纹身,应当是供奉狼神的参狼羌。”
想到这里,李砚平的脸色愈发难看。
“参狼羌远在陇右…怎会出现在蜀地?”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旁的女子已悠悠转醒。
“有没有人呐!救命,救命!”
“别说话。”
李砚平身子一僵,右手如大鹏展翼,电光火石间已将她的口鼻掩住。
只见这女人一袭白衣,身材高挑,雪白肌肤沾满泥浆,眉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也不知是羌兵从哪里掳来的。
但也就在这时,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尸臭味窜入鼻腔。
这道恶臭气息混杂着一股甜香的女儿香,香臭间杂,简直比鲱鱼罐头还要命,差点让李砚平背过气去。
李砚平面上不动声色,眸光却已如钉子般下压。
因为这道气息的来源就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