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蜀中无大将
铜雀台内。
青铜蟠螭纹柱撑起十二丈穹顶,铜灯闷燃火焰,在锦毯上投下红彤彤的火光。
数十道人影各踞席位,在大厅内分主次坐定。
崔珩咽了口吐沫,抬首望向上席三人。
被称作“铜雀使”的青年长发拖地,一袭紫袍,胸口大敞,袖口露出的指尖晶莹如玉,正翻看着一件物什,仔细一瞧,却是他的谶纬铜人。
左首边是一位耄耋老者,面容威严如生铁浇铸,佝偻的身躯裹在褪色的鱼鳞铠里,左脸上的箭疮已结痂,整个人显得暮气沉沉。
但崔珩却觉得老人身上自有一股不凡气度,沉如静渊,巍如高岳。
他的名字不言自喻,正是偷渡阴平的魏征西将军邓艾。
右首边则踞着一位宽背蜂腰的羌人汉子,红发垂至腰际,裸露的皮肤上纹着狰狞的狼头刺青。
参狼部大酋,狼主,乌那赤。
铜雀使向邓艾投来一道目光:“将军还有多少人马?”
邓艾不紧不慢咀嚼着一块麻饼,将口中食物咽下后才开口:“穿越阴平前,点了本部精锐一万人随行。后历经数战,如今尚有健儿五千余人。”
铜雀使点点头,转而望向乌那赤。
“大酋,你还有多少兵马?”
红发汉子正大口吞咽着一块生猪腿,闻言双目露出凶光:“我部足有战士一万,只等渴饮蜀人鲜血。”
铜雀使“嗯”了一声,温声道:“铜雀台容量有限,我这次带来了精兵五千。”
崔珩在一旁听得眼角直跳。
蜀军主力尚有五万余人,但正在剑阁与钟会的十余万大军对峙。
而通过“铜雀台”进入蜀地的魏军和羌人,竟足足有两万人马。
片刻的沉默后,铜雀使又开腔道:
“邛劼将军那边如何了?”
乌那赤双眼露出凶光,微弓的身躯不自觉挺直:“蜀人无战将,谁人是邛劼对手?且等儿郎们得胜归来的消息罢!”
铜雀使微微一笑,向旁边的侍者摆了摆手:“既如此,我便温酒一杯,等邛劼将军取胜归来。”
不消片刻,一杯热酒便被摆上了空案,腾腾的热气直冒。
这时。
一名甲士急匆匆撞进殿内,纳头便拜:“大人,军报!”
铜雀使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对甲士轻轻颔首:
“此处皆我大魏肱骨,但说无妨。”
甲士明显迟疑了一下,被狼主鹰隼般的瞅的一哆嗦,闷声道:“邛劼将军被人斩了!”
“嗯?”铜雀使眉头一皱,撑着下巴:“是何人所为?”
甲士道:“那汉军校尉自称李砚平。”
“李砚平?”狼主怪叫一声,气得目眦欲裂,“啪嗒”一声,手中羽觞骤然崩裂。
铜雀使眯了眯眼,饶有兴致道:“没想到蜀中尚有如此战将。看来我该去会会诸葛国师了。”
“噗嗤。”
李砚平一刀切下邛劼头颅,拎着乱发将其高高扬起。
喷泉般的颈血洒了他一身,也浸透了脚下沙地。
这位羌人战将犹自死不瞑目,临死前的愕然和恐惧凝固在脸上。
羌人士兵被邛劼无神的双目一摄,纷纷瞄向场中那位将他斩杀的浴血战将,只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
喧嚣的战场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
“杀!”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汉军们群起而应,声音撼动山林。下一刻,人头攒动,战马嘶鸣,迅速交织成一道赤色洪流,一眼望不到尽头。
兵败如山倒,这一夜,羌人伏尸十里。
待李砚平回到营中的时候,天空已泛出鱼肚白,破碎的旌旗和衣甲如落叶般堆满大地。
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营帐,身上满是红黑之物,溪糜般的碎肉顺着甲片滑落。
四周的汉军纷纷让出条通路,一道道敬畏的目光在他身上摩挲。
但随着李砚平向前移步,不断有兵士向两旁聚拢,就像是嗅到了糖块的蚂蚁,乌泱泱堆成一片。
对于口耳相传的人物,人们总喜欢一睹真容,以确认他不是真的三头六臂,或有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这时。
人群中传来一句高呼:“卫将军到!”
旋即有人躬身拜倒:“见过卫将军!”
但也有声音细细碎碎,如同细糠里塞了麸皮:“是那位小丞相!”
呼声起伏不断。
“哪个小丞相?”
李砚平恍惚了一下,他顿住脚步,向着人群分开的方向一瞥。
来者是名中年文士,八字胡,面如冠玉,头戴漆纱进贤冠,身着赤色织锦直裾深衣,外罩鱼鳞札甲,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雍容高雅的风度。
但李砚平也注意到,在一种目光的审视下,他脚下步履有几分杂乱,显然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从容。
文士身后还跟了一名小将,同样的白净面皮,无须,白甲银枪、矫跃不凡,龙精虎猛缀在文士身后。
李砚平搜索了一下记忆,这时的季汉卫将军应是武侯之子诸葛瞻,也即是诸葛果的胞弟。
而那小将应当是他的长子,诸葛尚。
在他生活的世界线中,诸葛瞻不听汉将黄祟之言,没有及时占据险要,反而与魏军野战,在绵竹战败被杀。
但在本位面中,没能取胜的却换成了邓艾。
李砚平收回目光,面上神情微动,心道一句:“还挺唬人。”
这诸葛瞻单论卖相,怕不是与武侯有七八分相似。
但李砚平却知道,他着实是没有继承太多其父的才能。
他的表情变化不大,却没能逃过诸葛瞻的眼睛。
诸葛瞻振了振衣袖,拦在李砚平必经之路上:
“你就是李砚平?”眼神淡漠晦涩,好似蒙上了一层灰尘。
李砚平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回以同样的眸光,微一拱手:“见过卫将军。”
“不必多礼。”
诸葛瞻伸手将李砚平拳头压下。
虽然如此说,可任谁都能感受到,场上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见李砚平保持沉默,诸葛瞻突然侧开身子,向后一指。
“此人说是你麾下兵士,但我害怕是魏军奸细,就让人先绑了带来与你瞧瞧。”
李砚平一皱眉,循着他所指看去。
营帐前,老人一身兽皮袄,满脸的沟壑纵横,纵然被缚住了双臂,眼神仍旧尖锐得像鹰隼。
“将军,老汉归队。”
似是被触动某种思绪,李砚平抬眼望向满脸沧桑的老猎人,眼中闪过一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