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NotFound即见如来](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773/53387773/b_53387773.jpg)
第16章 拂尘去执见莲华
山雾未散时,青衫书生已跪在禅房外。露水浸透他的膝头,却压不过胸中块垒。檐角铜铃轻响,老禅师推门时带起一缕檀香,惊醒了檐下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结满蛛网的经幢。
“求师父开示。”书生叩首时,竹簪扫过青砖,在青苔上划出断续的痕,“弟子苦恋三载,晨昏问安,寒暑馈礼,如今方知她眼中从未映我形影。”他怀中露出半截褪色的香囊,针脚里还缠着几茎枯黄的杜若。
老僧拾起石臼旁的枯荷,叶脉间凝着隔夜的雨:“施主可听过百丈禅师与弟子的公案?当年有人问'如何是佛',禅师答'独坐大雄峰'。待那人再问,却挥杖赶他下山。”言罢将枯叶投入竹篓,惊起三两只正在啃食碎屑的灰鼠。
书生怔忡间,禅师已引他至莲池畔。破晓的雾霭里,昨夜盛放的红莲正悄然垂首,瓣上露珠滚落处,惊起圈圈涟漪。池底沉着一尊断头石佛,青苔覆面的菩萨手托半开莲苞,恰与水面残荷遥相呼应。
“施主且看这残瓣。”老僧指尖托着褪色的莲瓣,忽有山风掠过,将那抹残红吹落在石佛掌心,“若执着要它永驻枝头,反倒错过化泥护花的机缘。”池中忽有锦鲤摆尾,搅碎满池执念凝成的倒影,惊散了正在啄食浮萍的绿头鸭。
日影西斜时,茶釜初沸。禅师碾碎陈年普洱,茶香与经年的松烟在禅房缭绕:“昔年雪峰禅师云游,遇村妇持空钵化缘。妇人道'大师的钵与我的钵,哪个更空?'雪峰掷钵入溪,空响至今未绝。”竹勺舀水时,惊动铜釜底沉睡的炭火,迸出几点星子落在香灰里。
书生握盏的手蓦地一颤,茶汤在粗陶碗里晃出金色波纹。檐下惊起的白鸽掠过暮色,翅尖扫落经年积尘,露出梁柱上斑驳的彩画——画中飞天衣带漫卷,却断在虫蛀的裂缝处。
“弟子愚钝。”他望着茶沫聚散,碗底渐渐显出多年前在灯市初见那人的场景:她鬓边石榴花与满街灯笼同艳,转眼却化作法堂壁画里褪色的朱砂,“若情丝如这茶末,沸水冲沏便该消散,为何总在夜深时复又凝结?”
老禅师轻笑,往香炉添了半匙沉香灰:“施主可知当年法眼禅师参'无情说法',枯坐九日方闻石点头?”炉中青烟袅袅,幻化出万千形态,终究归于无形。忽有松子坠地,惊破禅定,却见窗纸上映着两重人影——当年在此问情的红衣女子,如今已是白发扫地的洒扫比丘尼。
月出东山时,庭中古柏投下参差影痕。书生忽见石灯旁有萤火明灭,欲近观时,那小光点却翩然远去,没入更深的夜色。他追出三步,却被满地碎月绊住脚步,这才惊觉石隙间早有新苔暗生,细看竟是那人名讳的笔划,经年雨水冲刷已不成形。
“多谢师父。”书生整衣再拜时,发间竹簪已不再颤抖,“原是我错把镜花当真月,将水月认作故人。”山风忽卷禅帐,露出龛中木雕观音的面容——眉眼竟与那女子七分相似,只是唇间含着三十年香火熏染的笑意。
老禅师合掌微笑,将案头那枝枯荷投入茶炉。火光跃动的刹那,陈年莲实竟在灰烬中迸裂,露出白玉般的新芽。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落柏树梢头积雪,露出被掩埋的旧鸟巢,残羽里还缠着半截褪色的同心结。
晨钟再响时,书生负笈下山。山道转角处,他解下腰间绣囊掷向深涧。丝帛散开的瞬间,多年前藏的丁香籽随风飘散,落在不知名的岩缝里。涧底忽浮起数尾银鱼,争啄着沉入水中的红豆,惊碎了倒映着新月的寒潭。
禅房窗棂上,昨夜书生留下的泪痕已凝成霜花。老禅师呵气拭去,水雾里依稀映出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桃花渡口,最终松开船缆的年轻沙弥。铜镜忽坠地裂作三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年岁的面容:少年时紧攥的定情玉镯,中年时供养佛前的并蒂莲,暮年时扫进香炉的胭脂灰。
山门外,今年的第一朵野菊正在断碑旁悄然绽放。碑文记载着某位比丘尼圆寂前的偈子:“不恨东风弃我早,且将明月赠山河。”蚁群正沿着残破的“情”字笔画,搬运着昨夜书生遗落的杜若花瓣。
涧水下游的村落里,浣衣女捞起漂来的竹简。墨迹被流水洇开,唯剩“看破”二字依稀可辨,却不知何时被游鱼啄去半角,化作捣衣砧上斑驳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