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天 琉璃匣事件
位于安苏利镇东南角,有一家不甚起眼的当铺,老板是个叫塔克的老头,留着灰色山羊胡。他天天坐在柜台后,喝薄荷茶,眯着眼盯过往顾客。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别被穷鬼和骗子搅得头疼”。但在安苏利镇,穷鬼与骗子加起来,比镇上野猫还多。
某日,清晨的阳光刚照亮当铺老旧的门牌,一名西装笔挺的“绅士”就推门而入。他自称“曼彻斯特先生”,口气像金子那般耀眼,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通体晶莹的小匣子放上柜台,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神秘地问道:“老板,这玩意儿价值几何?”
塔克斜睨一眼那匣子,见它半透明不似玉,却闪着微微青光;既像宝石,又有点塑料的嫌疑。
“朋友,你可别想在我这儿耍花招啊。”塔克的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端起茶杯。
曼彻斯特先生咳嗽两声,做出夸张的无辜表情:“您若信得过我,可以先听听它的来历——据说啊,这是‘琉璃匣’,只要将其打开,被你看中的人就会乖乖把好处献上。想知道谁的合同、机密文件、传家珠宝在哪儿?据说都能到手。”他略带神秘地压低声音,“当然,这是在别处听来的,我可不是胡诌。镇上有人有意出高价收购,我呢,只是临时缺点小钱,所以想先抵押给您。等我把钱赚回来,再把它赎走。”
塔克半信半疑,拿起放大镜端详那匣子。匣子里头若隐若现,好像有点液体在流动,又好像啥也没有。他心里寻思:要是真是人们传说的能耐,那该值老大的一笔钱;要是个华而不实的废物,那就等于拿树脂骗我。可这些年,塔克见得骗子多了,自有一套本事:不管是真是假,先压低价钱准没错。
于是他故作冷淡:“哼,看着不甚牢靠,最多给你二十美元。”
谁知曼彻斯特先生犹豫再三,竟然同意了——似乎真是急需现金。他拿到钱后,匆匆离去,还留下句奇怪的话:“老板,我很快就回来赎它。千万……别乱碰它啊。”说完,像条慌慌张张的泥鳅似的溜了。
塔克轻哼一声:“不乱碰我都对不起自己。”他立马关上店门,打开后堂,放下茶杯就开始捣鼓那匣子,想弄清它究竟是何方神圣。
夜幕降临,塔克搓着手,在昏黄的灯下,盯着琉璃匣看了又看。可是无论用铁钩撬、用鼻子嗅、用舌头舔(可见他好奇心之盛),那匣子都无甚特别。就是盖子微松,一打开,好似有微光从里面透出,但也不见什么宝贝或恶灵。塔克还朝里面小声嘟哝:“听说能让别人乖乖把财宝献上?要是真灵,我就先让富商弗兰克免息把房契还我吧。”说这话时,他不自觉地呵呵冷笑:都是唬人的玩意儿。
可就在他合上盖子的刹那,他猛地发现桌上那些散乱的旧账本里,竟赫然出现了一张房契,上面大写着:富商弗兰克。塔克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张房契不就是前几天还被对方拿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我这儿来了?
他不禁暗暗心惊:难道这琉璃匣真有些邪门?一时间,他心脏怦怦直跳,既害怕又兴奋。要是真有如此魔力,自己还开啥当铺啊?改行当镇上最大包租公岂不更好?塔克越想越激动,连薄荷茶都忘了喝。一夜没睡,他琢磨各种发财大计,盘算着先收购谁的地产,再顺便搞点镇长的权力什么的。想得越多,他嘴角就翘得越高。
第二天一早,他就精神抖擞地抱着匣子走进富商弗兰克的豪宅客厅。富商看着他,目露鄙夷:“老塔克,你来干嘛?想催债免谈,我说了还不上。”可塔克只是嘿嘿一笑,抬手故意晃了晃匣子。
“咳,富商大人,您看这宝物——”他装腔作势地推开匣子盖子,还顺带让对方瞟了一眼里面的朦胧微光。下一秒,富商就像中了邪般,神情恍惚,仿佛突然患上了“恭顺症”,忙不迭从抽屉翻出一大叠钞票和账本,递到塔克面前:“别别别再晃了……您想要什么?全给您……”声音都在颤抖。
塔克自己也被这一幕惊到了,但随即难以抑制地欣喜:传闻……果然是真的!他强装淡定:“既然您如此慷慨,那咱们的旧账一笔勾销,再加些利息,对吧?”那富商连连点头,捧着钞票双手奉上。塔克捂住嘴,笑得眼睛都成了缝,这下他可算攒了笔“巨款”。
“有了这匣子,天下岂不是尽在我掌中?”他一边揣好钞票,一边抱着匣子乐呵,恨不得把镇上每个人都敲一笔。
然而,正当塔克满脑子都是“发财梦”之际,怪事接二连三发生。镇里有些人看塔克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好像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有人对他说话时,半句话就戛然而止,面色苍白地倒退。尤其是那位富商弗兰克,明明已经补齐了欠款,却开始到处散布谣言,说塔克“玩黑魔法”、“魂不附体”。还私下警告别人“千万别和那老家伙有任何金钱往来,太危险!”
日子一长,当铺的生意陡然冷清了下来。曾经天天进出的人,现在绕着远路都不愿走到这条街。塔克拿着钱,却开心不起来了——他隐约感觉镇子里的氛围不对劲,仿佛所有人暗暗防备他。有一回,他在小酒馆想和邻桌搭话,对方直接吓得把酒杯一扔就跑了。那眼神,就像瞧见怪物似的。
塔克回到当铺,坐在柜台后盯着琉璃匣出神:这明明是“能让别人顺从”的宝贝啊,可为何大家看我像过街老鼠?他心里堵得慌。一气之下,他想:要不试着“对付”镇长,看能不能让镇里改变对我的看法。说不定他们就不怕我了?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进来。塔克定睛一看,竟是那位“曼彻斯特先生”!只不过神情憔悴、衣衫褴褛,不复当初西装笔挺的风采。
曼彻斯特先生见到匣子,眼眶发亮,可随即满眼痛苦:“我……我来赎它。老板,那二十美元,呃,我尽量还给你。你把琉璃匣还我吧。”
塔克忽然有点恼火:瞧这家伙落魄的模样,八成是琉璃匣惹的祸。“它这鬼玩意儿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把我搞得人人喊打?”塔克抑制不住心中怒气。
曼彻斯特先生嘴唇微抖,低声道:“这匣子的确能让对方被你操控,可也会让他们在下一秒‘看见’你的内心——你所害怕、所掩盖、所不敢直面的……都会像影子一样,烙印在他们眼里。他们被迫顺从你,却同时对你心生恐惧和厌恶。你越滥用它,越会遭人孤立。要说收获到金钱和秘密,或许短时有效,可之后……唉,我就是个例子。”
塔克愣住,半晌无言。他仿佛想起了富商弗兰克惊恐的脸,以及街坊邻居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好不容易获得财富,但却失去了更要紧的东西:人与人的基本信任。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垂下头。
这时,曼彻斯特先生一边掏口袋里那点零钱,一边露出尴尬又哀求的表情:“我的钱不够,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把它拿回去,不能再让别人因为这个东西而……哎,我实在对不起你。”
塔克看着对方那落魄的神色,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若是欧亨利的故事到此,他也许会让塔克藏起匣子,收一笔额外赎金,干点小市侩;可这一刻,塔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匣子往前一推:“拿走吧,这玩意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然后又补了一句,“对了,那二十块,算我请你喝茶了。”
曼彻斯特先生一愣,忽然热泪盈眶:“老……老板,你不怪我吗?”
塔克故作轻松,摆摆手:“怎么怪?要怪就怪我贪心不足,拿了这么一颗‘烫手山芋’。你把它拿远点,就当让我松口气吧。”
几个星期后,安苏利镇的人们还在悄悄谈论:“听说塔克最近主动减免了一些欠债?还给镇上穷人送了几袋面粉?”有人猜测他准备积攒人品,也有人说他大概良心发现。不过,不管怎么说,当铺又慢慢重新热闹起来,镇上的人渐渐地也没那么害怕他了。
只不过,那位曼彻斯特先生依旧不见踪影,仿佛从人间蒸发。有谣言称他把那匣子典当给了更大的财阀,也有人说他干脆走遍各个城镇,专门贩卖这种“能引诱人堕落的宝物”,靠赚快钱为生。但没多久,就传出他被哪个地方的城卫队给抓了……真真假假,无人可证。
塔克也不再去打听——在他看来,那都是过去的烂账。偶尔,他抬头看着当铺灯笼微微摇晃,心想:少赚点钱,总好过人人视我如魔鬼;留着良心暖和,说不定还能迎来点人情味。这世上最能折磨人的,还不是别人怎样,而是自己内心潜藏的阴影。
最后,塔克还是喜欢喝他的薄荷茶,只是现在,他会时不时地招呼店里进来的穷人,或者和老街坊聊上两句。日子平淡无奇,却仿佛不再沉闷。偶尔,夜里他会回想起那琉璃匣,心里不无唏嘘:世上有几人能抗拒那么诱人的“捷径”?可如果那个捷径的代价,是自己也看不下去的恐惧与孤独,实在划不来。
毕竟,比财富更珍贵的东西,就是别人在瞧见你的时候,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说上一声:“您好,塔克老板,今儿个生意可好?”
至于那匣子究竟去了何方?嗯,或许在某个更遥远的城市,又会开启一段和塔克类似的故事。
毕竟,从来不缺人想靠它走捷径——就像镇长爱喝甜酒,糖越甜,往往后劲越苦。或许,这才是这座小镇里最真实的讽刺吧。
世间最危险的宝物,不在匣中,而在人心——塔克如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