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犟驴
“昏君?”
朱祁镇一时也是有些糊涂了,心想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二愣子士兵。
倒是一旁的曹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马上站起身来,厉声大喝:“放肆!你是哪个百户的?竟敢口出狂言,还不跪下!?”
那士兵却是不跪,抬起胳膊擦着眼泪,说道:“俺不跪昏君。你们杀了俺算球。”
朱祁镇也是无语。
他在矿山的时候,习惯性地模仿现代社会的领导人,刻意保持某种亲民的形象,所以经常到一线工地和人们拉拉家常。
他也不需要工人们每次一见了他就行什么跪拜大礼,点头致意,表示尊敬就好了。
而一些乡下出身的人没见过世面,不懂礼数,偶尔冒犯了他,一般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从不惩罚。
但一开口就直接骂他昏君的,一骂还是两次,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要知道,朱祁镇最讨厌的就是昏君这个词,曹鼐现在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土木堡的事情。
他既然穿越过来,那就是冲着千古一帝来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自我感觉还算良好,怎么突然冲出这么个二愣子来,张口就骂人?
这还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吗?
“你叫什么名字?”朱祁镇冷着脸问。
那人直眉愣眼地道:“俺叫汪大成,骑兵千户所探马小旗,王玺王千户是俺上司。”
“王玺这个浑货,怎么派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来报信。”
汪大成反驳道:“王千户不是混货,他是好人。他怕俺累着,本来想换其他人来报信,是俺觉得军情紧急,其他人没俺马快,所以非要来的,他才同意。”
“你多久没睡觉了?”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朱祁镇本来肚子里还有些怒气,听到这话,气直接就消了一大半。
“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说我是昏君?”
“你喝着酒,搂着狐狸精,和戏台上那个商纣王一模一样,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呵。”
朱祁镇不禁失笑,就因为这个啊。
“皇帝都是三妻四妾,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可这女子太白了,头发还是金色的,她就不是人,是狐狸精。”
“胡说八道。”朱祁镇道,“她是色目人,从西边很远的国家来的,你没见过就说没见过,胡说八道什么?”
“俺,俺……俺就骂了,怎么滴吧。”
“你知道骂了皇帝,是什么下场不?”
“不就是砍头吗?俺不怕!”
“知道就好。”朱祁镇道,“你不是要报信吗,赶紧说来,说完以后,我立马砍你的头。”
“你是昏君,俺告诉你也没用了,没意思,反正要死了,俺啥也不说了,你直接杀了俺拉倒。商纣王为了狐狸精妲己,挖了他叔比干的心,你有本事也挖了俺的,俺要是皱一下眉头,不算好男子。”
汪大成脑袋一歪,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
朱祁镇也是差点被他气笑。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葩。
一旁的巴图也有点绷不住了,微微咳嗽掩饰难绷的笑意,而且他也想听听这人要报的信到底是什么,于是借着酒意,又开始干涉别国内政,凑在朱祁镇耳边低声道:
“太上皇,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跟他说,他要不说,就杀了那个他的上级,叫什么王玺的。”
“你跟王玺有仇吗?”朱祁镇皱起眉头。
巴图摇了摇头:“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那你挑拨我们君臣关系干啥?”朱祁镇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巴图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就是瞎说,太上皇就当我酒后胡言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巴图兄弟你有所不知,王玺是朕的好兄弟,就跟太师跟你的关系一样。”朱祁镇笑着解释道,顺便给巴图台阶下。
“是我冒昧了,太上皇勿怪罪。”巴图自罚三杯,不再言语了。
朱祁镇又看向汪大成,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杀了他吧,好像就坐实了自己昏君的名声,不杀他吧,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底线不就被轻易突破了么?
“什么叫沽名卖直?这就叫沽名卖直!”朱祁镇对着曹鼐道。
曹鼐心想:“他一个脑袋缺根弦的丘八,懂个屁的沽名卖直。这是敲打我呢吧?”嘴上却笑着道:“是,陛下。”
“真是气死我了。袁彬,把他拉出去,锁在粪桶边上。先锁他个三天三夜,不给他吃不给他喝,我看他说不说。”
袁彬领命,上前就去拽汪大成的衣领。
汪大成也不含糊,只见他气沉丹田,脖子一梗,跟传武大师马老师似的,“哼哈”叫唤了两下,做了个扎马步的动作。
这人力气极大,下盘极稳,这马步一扎,居然就稳如泰山,袁彬一个年近五十的老锦衣卫,根本就拽不动他。
袁彬也是有些尴尬,急忙唤上来三个卫士当帮手,四个人齐上,两个抱腿,一个掐腰,一个拽胳膊,一起使劲。
没想到,四个大男人累得气喘吁吁,那汪大成却依旧纹丝不动扎着马步,根本不能奈何他分毫。
“这人怎么跟头倔驴似的,这么大的憨劲。”朱祁镇也是惊了。
“我还就不信了,治不了你。”
他拍了拍手,又叫来七八个人,大伙儿七手八脚齐上阵,这才硬生生把他制服,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用一条竹杠跟抬猪似的抬了出去。
“让巴图兄弟见笑了。”朱祁镇带着歉意给巴图亲自倒满酒杯。
“他到底要报告什么事啊?”巴图问,“太上皇就不急吗?”
“他是前哨骑兵,多半是阿剌那边的情报。不妨,如果情况真的十万火急,王玺还会再派人来的。”
巴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当夜,巴图又被朱祁镇灌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了帐篷里面。
朱祁镇却悄无声息,只带着袁彬一人跟随,借着月色在营地里穿梭而过,来到大营的公共厕所。
“嚯,这味儿可真够大的。”朱祁镇从一个个粪桶旁边走过,不由得用手扇了扇鼻子,“那犟驴在哪里关着?”
“喏,在那呢陛下。”袁彬朝前面指了指。
朱祁镇看过去,只见那厮正抱着一个巨大的粪桶睡觉,鼾声如雷,表情还挺美,就跟抱着一个大抱枕似的。
在他脚上,拴着一根铁链子,和粪桶连接在一起。
“喂,犟驴,别睡了,醒醒。”朱祁镇一脚踢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