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相亲
老话说仓廪足而知礼仪。
反过来说,当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维持不了的时候,也就不会再顾忌礼仪廉耻。
灾民区里,有人为了一个蒸饼就能出卖自己的身体。也有人为了三五斗粮食,就把妻子典租给别人两三年。
更有直接把亲生骨肉儿女卖给人为奴为娼的。
现在,
刘黑子说想来讨个新妇子,
然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的面前就已经站了几十名女人,从三十多岁的到十来岁的,都挤不下了。
这场面让李逸都惊呆了。
这还是时间短,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想来相亲。
以前只在抖音里见过过年时,男孩们排队在女孩家门口等候相亲的场面,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反过来的景象。
刘黑子也仅是个才洗脚上岸的长工啊。
可李逸给他稍包装一下,就一身新衣,然后一个自己给的身份,那些灾民根本顾不得要验证啥的,就都争着抢着想跟他走了。
刘黑子都看花了眼,打了二十五年的光棍,哪见过这场面啊。
以前想都不敢想说能娶上新妇,现在却任挑任选。
关键时候,还得是李逸站了出来。
“大家静一静,都听我说,刘黑子是南阳人,所以想娶个南阳家乡人做妻子,最好是二十岁左右,身高在五尺二以上的,”
“你们中未婚的,或是丧偶没娃的,站出来,其余可以散了。”
五尺二,大约一米六,黑子身高都差不多一米八,得有小两百斤,这大块头能把一头牛抱摔倒,要是娶个太娇小的妻子,也不匹配。
这一下子就筛掉了大半,
还剩下十来个,都是二十岁左右,个头五尺二以上的,问了下,基本上都是结过婚的,大部份是已经丧偶的寡妇,有些带了娃,不想退出,想给自己和孩子找个依靠。
“黑子,你挨个问下她们情况,”
刘黑如梦初醒,有些害羞的上前,话说都有点结巴了,用家乡话询问起来,结果又有几个是假冒的南阳人。
经过这第二轮后,
还剩下了七八个妇人,全是已婚过丧偶或跟丈夫走失的,一半带了孩子。
在李逸的建议下,刘黑子最后挑了一个得有差不多一米七的女人,长的不算好看,但满足他想要一个个子高,屁股大,胸脯大的条件,今年二十岁,名叫曹延秀,夫家原来也姓刘。
十五岁嫁入刘家,与丈夫生了三个孩子,丈夫病死半路,长女被迫卖掉换了三斗小米。
跟公婆带着两孩子虽一路艰辛来到长安,但苦难没有结束。
小女儿病没了,儿子却又被人偷走了。
公公出去寻找孙子,一去不归,婆婆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没等回丈夫的婆婆撒手西去,
就剩下了曹氏。
她每天做点零工糊口,一边寻找着儿子,在这等着公公带孩子回家,可始终没有结果。
她愿意嫁给刘黑子,就两个条件,一是要三斗小米,还给先前女儿和婆婆生病时借同乡的钱粮,另一个条件是希望以后刘黑子能够继续帮她打听她公公和儿子的消息。
“我都答应。”刘黑子答应的很爽快,长的并不漂亮的刘曹氏各方面都符合他妻子的要求。
见刘黑子选中了曹氏,
其它女人很失落,
有人就来问李逸要不要做妾做婢的,也有老汉来问要不要长工短工的,说管口吃的就行,没工钱都行。
“阿郎,招点部曲吧,”刘黑子自己的终身大事搞定,又开始劝李逸招部曲。“阿郎你学堂的学田也有二百多亩了,自己在御宿川也有一百多亩地呢,在三原在浅水,还有六百亩地,
现在招些部曲,先安置在罗家堡既能种地,也能帮作坊里干活,等以后都熟了,还能安排到浅水、三原去种地呢。”
“私家部曲,可比雇人可靠多嘞。”
李逸看着一脸期待的围着他的那些灾民,都是被人挑了七八遍挑剩下的,不是缺牙的,就是驼背的,普遍五六十,四十岁以下的都没见到。
这样的说实话,他不太愿意要。
不是说他心太硬,要是说送点粮食给这些灾民,他倒愿意,但带回家那可不一样。
“算了,”
李逸摆了摆手,不过他还是对刚才来参加相亲的那几十个女子,都一人给了二十文钱,
也就够买一个蒸饼。
但在这窝棚区,这二十文钱,却能买四个麦饼。
说是麦饼,其实是用麦麸,加上胡麻榨油剩下的麻糁、菜籽枯,掺一些高粱,粟米,碎碾为糜,做成的饼。
虽仅有五钱一个,但主要就是糠皮麦麸,高粱粟米只有一点点,麻糁菜枯也少。
这样的麦饼也只能骗骗肚皮。
拿到钱的女人们一个个对李逸感恩戴德,甚至下跪,这场面让李逸很难受。
其它老弱他也一人给了二十钱,就当是做点善事,他也没条件来这施粥。
刘黑子见状却是直皱眉,
“阿郎,我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一会就走不掉了。”
曹延秀这时也变的有些紧张,丫头红绡更是早就一只手扯紧了李逸衣裳。
“快走吧,不该这样发钱的,这里全是饿急了的灾民,消息传开,弄不好能把人扒光了,快走。”
李逸也回过神来,自己确实有点大意了。
于是大家赶紧先撤。
好在刘黑子对这里也算熟悉,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很快绕了出来,一路上还看到不少人在往他们刚才呆的那片地方赶。
终于走出了难民窝棚区,
李逸感觉自己后背都湿了。
大意了。
牛高马大的刘黑子一路上牵着曹氏的手,这会也是长松口气,要是李逸在这出事,那他的饭碗也砸了。
一条官马大道,
把灾民的窝棚区分割开来,
路的这一边,是驿站,是䣌店,是市集,是居民区,是文明和秩序。
而那一边,却是饥饿与黑暗与无序。
经历这个插曲,李逸也无心在三桥逗留,便带着几人径直回家。
几十里路,
李逸让红绡丫头骑马,他牵着。黑子也心疼这刚找的老婆,让曹氏骑骡子他牵着。
一路边走边聊,
曹氏倒是个挺大方的,红绡则是个闷嘴的葫芦,一路上不怎么开口。
“丫头,给我们唱个曲吧,”李逸笑道。
红绡不聊天,却愿意唱曲。
“阿郎想听什么?”她怯生生问。
“唱什么都行。”
“那奴唱首西凉曲。”
红绡拿起李逸在西市买给他的琵琶,在马上抱着拨弹,
自弹自唱。
琵琶声中,丫头的嗓音真不错,
李逸不懂琵琶,也没听过西凉曲,但是牵着马走在夕阳下,却从那琴声曲调中感受到了一种悲凉,
而且很大气,
很有种当年看纪录片河西走廊时被震撼感动的情绪。
凉州,地处西北,常寒凉也。
仿佛整个人突然就进入到了凉州深邃苍凉而又波澜壮阔激昂的梦幻,置身于那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历史长河之中。
一曲结束。
四人都沉默不语。
许久,
刘黑子对李逸道:“这丫头二两黄金没白花,值。”
曹氏惊讶于这瘦瘦小小的丫头居然花了二两黄金,刘黑子娶她只花了三斗小米。
李逸扭头对红绡道:“这西凉曲真不错,你弹唱的也好。”
红绡难得的嘴角上扬笑了一下。
“这首西凉曲是改自凉州乐舞,我师傅说凉州乐舞是隋朝九部乐之一,是燕乐中的一部大曲,完整的西凉乐舞,有乐有舞,乐器就有琵琶、笛等九种,融入了天竺乐舞和龟兹乐舞,使中原旧曲杂以胡声,在隋朝时被尊为九部国乐之一······”
民间从西凉乐中改编的曲调数十种,红绡唱的也是其中的改编曲之一,虽仅有琵琶伴奏一人独唱,也没有舞,但已经很不错了。
路上红绡又唱了几首曲子,
一路回到了罗家堡。
桥头,三娘看到李逸牵着马,马上又坐了个女孩,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心里也有点古井无波。
“这又是哪位贵人送的?”三娘开玩笑。
“这是红绡,原是跟着个盲人卖唱的,我买回来了,以后给兰香做个伴。”李逸介绍。
“红绡妹子,一路累了吧,来,到姐这喝碗槐叶冷陶,凉爽一下。”
刘黑子厚着脸皮道:“三娘,给我女人也来一碗呗。”
“你女人?”
“嗯,三桥刚领的,也是我老家南阳逃荒来的。”
三娘见这个女人皮肤腊黄,疲的有些脱相,个头倒是很高,身上的衣服打着许多补丁,倒是还算干净,没想到是刘黑子讨的妻子。
“赶紧扶下骡,来这里吃碗冷陶,黑子,以后可得待人家好。”
“那肯定的。”刘黑子笑道。
李逸也喊黑子坐下,一起吃冷陶。
桥头下有不少过往客人,也还有些罗家堡郭庄的村民,大家都围过来看刘黑子的新妇子,
倒是没谁在意那个又瘦又小的丫头。
特别是郭庄的人都打笑刘黑子,毕竟以前刘黑子也在郭庄干了半年长工都很熟悉。
“呀,刚才远远过来,我还没认出来这是黑子,这跟着李待诏进了趟长安城,就大变样了啊。”
“是啊,还以为是哪家阿郎来了呢。”
“我还以为是位天子元从禁军呢,啧啧啧。”
刘黑子对大家的取笑也不以为意,如今他身份变了,不再是逃荒来的长工刘黑子,现在是李待诏的亲随,马上分田授地,还已经接回来个女人,
他刘黑子时来运转,要在这罗家湾创立家业了。
村民们笑刘黑子的时候,其实也是暗暗羡慕他,以前还偷过李大郎呢,怎么突然就被李大郎这么看重赏识了,给他落户,给他请田,还给他娶新妇子,
凭啥啊?
难道就凭他长的牛高马大,就凭他天生力气大,能够放倒一头牛?
“无逸回来了?”
郭二郎从远处过来,“刚才到你院里没见你,说你一早去长安了呢。”
“二叔找我有事?”
郭村长呵呵一笑,“以后叫哥就行,是十娘今天来找看她姑了,本来说顺便来看学堂看看,结果你又不在。”
李逸点了点头,
杜十娘来的正好,郭氏借刀杀人搞他的事,他可还记在心里。
“十娘回去没?”
“还没呢,早上见你不在,就拉着她姑六娘去了马蹄寺上香,也是刚回来没一会。”
李逸把碗里的槐叶冷陶吃完,放下碗,“那我过去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