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该”说不:做自由绽放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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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应该”的传承

听话温顺、善解人意、压抑表现的,才是好女孩

我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对各种事物都非常好奇,很喜欢问问题,一些大人说我很爱挑战权威。小学时,我曾因为发现老师教的内容有错误,硬是把两大本厚厚的字典带到学校,想跟老师说:“老师教错了,同学们就都会学到错的知识。”我也曾因为男同学捉弄我、打我,硬要追上他,想要打回来。

老师对我的举止很不满意,打电话给我的妈妈,说:“你的女儿不听话,不够尊重老师,行为举止太粗鲁……”因此,虽然我在小学阶段成绩不错,也在比赛中屡屡获奖,但老师依然特别不喜欢我,常对我耳提面命:“你的动作太粗鲁了!”“你的意见太多,问题太多了!”“你表现得好,但要谦虚。你太容易表现得开心了,太张扬了。骄者必败!”。

后来,连我的妈妈都会经常提醒我:“低调一点,上课时不要一直问问题,要听话、要乖,不要违逆老师的话……”

对于老师和妈妈的要求,我其实是很困惑的。

一方面,老师期待我表现得优秀,能代表学校参赛,获得奖项,名次越靠前越好;但另一方面,老师时常用贬低、怀疑的话语评价我的优秀表现,不停地提醒我:“你要小心,‘少年得志大不幸’。”“你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卖弄小聪明,对你没好处。”“表现得越好,越不能骄傲。你要有同理心,要常常帮助同学。”老师甚至对我说:“女孩这么厉害,又爱表现,以后很难找到好老公。”

与对待我的方式不同,老师对当时班上一位成绩很好、害羞少言、个性温柔的女同学极为赞扬,认为“好学生就应该是这样的”,常常告诉我要多向她学习。

事实上,老师对男孩和女孩的评价标准也有很大不同。某位表现优秀的男同学可能会张扬地说:“对呀,我超强的。哈哈。”或者拿到好成绩时神采飞扬,老师会说他有自信、知道自己的长处、很有领导才能。即使我平日里表现得比他好,而且行为比他收敛,老师对他各个方面的评价也都比对我的好,他的表现也更容易被接受。即使他在课堂上发表意见,甚至顶撞老师,老师也很容易将他的行为解释成:“男孩子就是这样的。他是无心的。”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的表现和我日后能不能找到好老公有什么关联?为什么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提醒我“如果你很优秀,就要低调;否则你就会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造成威胁”?

而我的那位男同学,似乎没有这样的困扰。他不一定要体恤别人,也不需要低调,只要能更优秀,他再怎么骄傲,好像都是可以被原谅、被合理化、被接受的。

后来我发现,我们所处的环境时常有意无意地传达出一些观念——女孩得练习收敛自己的行为,顺从、听话,服从权威,忍耐、忍让。

在顺从中,女孩要忽略自己真正的想法与感受,不能随便表达,否则可能会招来批评,甚至被贴上各种标签,例如“意见很多”“男人婆”等。在一些人的观念里,女孩最好既优秀,又谦虚为怀,将荣耀归功于身边的人,符合每个人的期待。

许多心理学理论提到,成长的过程可以说是我们独立自主、找寻自我的过程。但我发现,许多女孩在成长的过程中思考的不是“我是谁”,找寻的不是“自我的样貌”,她们思考的是“我该如何才能讨人喜欢”,找寻的是“讨人喜欢”的方法与技巧。她们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学会顺从与讨好他人,甚至整个社会。

一些女孩下意识地学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不具有攻击性的说话方式,听弦外之音、察言观色,甚至撒娇。这往往是她们获得社会与他人肯定的方式,也是她们能够在社会上生存,占有一席之地的生存法则之一。

重男轻女:削弱女性的自我价值

“女孩以后就是要嫁出去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从小,萍玥就常听父母说这样的话。

父母忙着自己的事业,因此他们都希望身为家中老大的萍玥能够帮忙做家务、照顾弟弟。

“你是老大,照顾弟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萍玥的学习成绩很好,但父母不太会称赞萍玥。萍玥的弟弟虽然成绩平平,但只要他有较好的表现,妈妈就会称赞他,还会将他想要的东西奖励给他。

“女孩不用太会读书,不然以后老公会感觉到威胁。好好学做家务、照顾家里,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父母给萍玥灌输的观念。他们甚至觉得“养女儿就是在帮别人养老婆、养儿媳妇”,儿子才是家中最重要的“继承者”,因此他们几乎将家中所有的资源、关爱都给了萍玥的弟弟。

萍玥非常努力,却无法得到父母的肯定与支持。她逐渐知道,自己和弟弟、其他人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能考上大学运气很好,但不能让父母感觉她上大学是个负担。因此,当弟弟在家里打游戏时,她努力打工,拿奖学金。大学四年,萍玥努力半工半读,几乎没有用过家里的钱。

即便如此,表现优秀的她仍会受妈妈冷嘲热讽。妈妈觉得萍玥“太过幸运”,“想读书就读书,我们以前哪有这么好的命”。

萍玥本科毕业后,决定继续读研究生,但遭到了父母尤其是妈妈的极力反对。

“我们以前读完高中就要偷着笑了,都让你读完大学了,还不赶快去赚钱供你弟弟读书,或者找个有钱人嫁了。你居然只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自私自利?”

萍玥还听到妈妈私下与其他亲戚说:“‘猪不肥,肥到狗’[1],也不知道照顾弟弟,就只顾着自己。女孩这么会读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嫁人?”听了妈妈的话,萍玥很伤心。

“对父母而言,我只是一个用来供养弟弟与家庭的‘有用的工具’而已吗?连我的婚姻都要成为对家里有帮助的筹码吗?”

“父母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他们从不在乎我,只在乎弟弟?难道,身为女孩就低一等吗?”

在霈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对她说:“你哥哥刚出生时身体不好,爷爷奶奶都很担心他。你爸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所以他们一直想让我再生一个男孩,所以,我生了你和你妹妹,但你们两个都是女孩。不过,还好你哥哥后来身体好了起来,变得比较健壮……”

第一次听到妈妈这么说时,霈霈很震惊:“所以,我和妹妹都是多余的孩子?”

对霈霈而言,这件事是她心中一道深深的伤痕。

童年的时候,霈霈知道妈妈和爷爷奶奶都非常疼爱哥哥。哥哥有新衣服、玩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她和妹妹,如果提出想买什么,就要承受嫌弃的眼光。爸爸很少在家,在家的时候,多半也只照看哥哥,很少照看她们姐妹俩。

看着大人对待哥哥和她们的不同态度,看着哥哥被宠得像家中的小霸王一样任性又不负责任,霈霈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我绝对不能像哥哥一样。”

因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霈霈和妹妹知道她们无法依靠他人,只能靠自己。两人非常努力,靠着半工半读上学。妹妹读完公费的师范学院后,当了老师;原本住在老家的霈霈,则在五年一贯制专科学校毕业后离开家,与朋友合伙做小生意,现在已经是两家店的老板了。

而从小被家长捧在手心的哥哥,高职只读了一半就辍学了,说要拿家里的钱去做生意,结果赔了好几次,做投资也一次都没成功,最后赋闲在家,靠家里养着。

原本霈霈家算是富裕的,爷爷奶奶给家人留下了许多遗产,但在爸爸与哥哥做生意失败几次后,家产所剩无几。

妈妈总认为霈霈带坏了妹妹,因为姐妹俩都没有留在家里照顾二老和哥哥。她们都经济无虞,妈妈认为她们应该拿出钱来扶持哥哥。

面对妈妈的责备与要求,不堪其扰的妹妹早就不与妈妈联系,组建了自己的家庭。霈霈还会拿钱给妈妈,贴补家用。于是,妈妈时常要求霈霈帮助哥哥:“你只给家里一点钱有什么用?你和你妹妹怎么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你们能生活得那么好,还不是因为我们把你们生得好。你们为什么都不想着回报我们,帮助辛苦的哥哥?”听了妈妈的话,霈霈又难过又痛苦。

她非常清楚,自己和妹妹能过得还不错,正是因为家人不可依靠、哥哥不争气。但面对妈妈的责备,霈霈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乎现在拥有资源的自己如果不给予哥哥些什么,就是自私的、不顾家的、不孝顺的……

其实霈霈很清楚,哥哥被家里宠坏了,他的欲望就像无底洞一般。若自己按照妈妈说的那样扶持哥哥,那么自己现在这一点小小的成就可能都会赔进去……

即使知道不可以答应妈妈的要求,但每次与妈妈见过面,回到家后,妈妈的声音依然会回荡在霈霈耳边。在妈妈的心里,她和妹妹的成就是家人的牺牲换来的,她们没有将自己的资源分给哥哥,是一件非常可恶的事。明知道这不是事实,霈霈仍无法忍受心中的罪恶感。最后,她借了哥哥一笔钱。她知道这笔钱一定有借无还,但她安慰自己:“至少我的耳朵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宁。”

不久后,哥哥做生意再一次失败,妈妈又跟霈霈开口了。

霈霈忍不住想:“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把自己努力的成果奉献给哥哥吗?为什么妈妈从不替我着想呢?”

一些人重男轻女,是因为他们认为男性才能传宗接代、奉养父母,而“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

“猪不肥,肥到狗”这句话就是重男轻女价值观的生动体现。

即使到了讲求性别平等、男女平权,生男生女一样好的现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仍然隐微地影响着许多家庭中女性的地位。

我是奶奶家出生的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奶奶生了四个儿子,非常期盼家里能有个女孩。我出生后,爷爷奶奶和叔叔们非常疼爱我。爷爷奶奶也没有让我妈妈再生一个的想法,他们向外人介绍我时,就说我是家里的“长孙女”。

等我长大一点,与别人分享我是台南人,我爸爸是长子,我是独生女时,他们都非常惊讶。有人曾对我说:“我也是台南人。你奶奶很特别,大多数老人都很希望长子有儿子,第一个出生的孙子辈的孩子是男孩,是长孙。没有人用‘长孙女’这种说法……”

我很惊讶,这和我从小到大听到的不同。

听过好几个人讲述这样的“传统”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我童年时期在爷爷奶奶家多么幸运。

后来,我离开台南,去外地读书。当我取得好成绩时,身边的某些长辈就会冷言冷语:“会读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嫁人。那么会读书,以后要附上多丰厚的嫁妆,才能嫁出去……”

我原以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消失,后来才发现,仍有许多女性生活在有这样观念的家庭中,她们中的一些甚至比我还小。她们的父母让女儿做家务,但不会让儿子做;认为男孩多读点书是应该的,女孩不需要读太多书,以免以后找不到对象;鼓励儿子追求梦想,但希望女儿做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好找个结婚对象;觉得儿子多用一点家里的资源没关系,但女儿多使用了家里的资源,就会说一些“酸言酸语”,因为女儿总是要嫁人的……甚至,若他们生病,而女儿未婚,照顾父母的责任就可能全部落在女儿身上。

这样的父母希望女儿既能好好工作,也能够照顾他们,或希望女儿放弃自己的工作与梦想,找一份可以顾家、照顾他们的工作。

如上所述,重男轻女的观念中其实包含了几个重点:

◆女性不应该使用太多资源成就自己,不然就是“自私”的。

◆女性应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顾全大局。

◆女性天生就没有男性有价值。

◆女性应该没有男性有能力。

自我牺牲理所当然

“牺牲自己”几乎是建立在女性生活的基本程序中的,似乎是女性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之一。因为是基本技能,所以它不会被颂扬、被放大。

许多好莱坞电影、热血动漫喜欢传播“英雄传说”。男主角如英雄一般,为了家人等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人出生入死,甚至为了大我做出牺牲。这种情节将男主角英雄化,常常赚人热泪,让人感动。

但是在现实世界的一些家庭里,女性做出的牺牲可能更多。

例如,男性去外地工作,留在家里边工作边照顾孩子的是女性;当家人患病时,承担护理工作的也通常是女性。在一些资源有限的家庭里,女性常是放弃读书、出去工作,提供金钱支持弟弟或哥哥发展的人。

为什么女性必须时常扮演牺牲者的角色?

以前,男人几乎总在外奔忙,甚至负责光耀门楣。照顾一家老小,乃至为家中兄弟提供资源的责任,就落到了女人身上。那时的很多人认为,如果女人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为家牺牲”,男人就可能无法没有后顾之忧地完成自己的梦想。

就过往的社会来说,先成家再立业,的确是有道理的。男人成了家,就有了帮他们照顾家庭的人,就可以放心地立业。于是,女人的牺牲成为维持当时社会发展的关键要素。而女人若觉得受了委屈,或者表现出委屈的样子就可能会使他人产生“罪恶感”,这是父权体制家庭无法消化的。为了消除这样的罪恶感,许多男人会将其转化成愤怒,责怪女人感到委屈。

为了顾全大局、支持男人、维系家庭,有些女人习惯性地把委屈吞下,甚至成为“共犯”,转而指责其他表现出委屈的女人不认命、不能“顾全大局”。

女人的委屈不被允许随意表现出来,否则她就不是识大体的好妻子、好儿媳妇、好女儿。或许,正是因为女性做出的牺牲太过理所当然,甚至十分常见,才不会被“歌功颂德”。

“女性善于照顾人”“家务应该是女性做的”“取得成就、立业、光耀门楣是男性的事情”“女儿都是要嫁人的,不应该分家中的资源”“女性应该牺牲自己,照顾家庭”……这些重男轻女的歧视如今或许已经转换成了另外的形式,不如从前直白,不再能显而易见地被认同、被辨识,却在看似性别平等的今日依然潜藏在我们的生活中,甚至承受过重男轻女观念伤害的奶奶、母亲会下意识地认同、吸收它们,而后以此要求自己的女儿,让它们成为代代相传的创伤,成为一种深植于女性心中的暗示与罪恶感,成为女性“自我意识低落”的重要因素之一。她们很可能因此认为:“我的能力比不上男性,也不该比男性的能力强;我不应该出头,事情应该让男性决定;我总是低男性一截;如果我表现得太好,而家里的哥哥、弟弟表现得太差,就代表我侵占了他们的资源……”

这种因为自我能力太强而产生的罪恶感,以及因为不符合某些期待而产生的压力会悄无声息地限制女性的能力表现,钳制女性的发展。

指出这些重男轻女的观念,并不代表男性在社会期待中不辛苦,而是为了说明受这样的“缠足”观念捆绑时,我们都要被迫扮演社会期待的角色,并在其中痛苦不堪。

努力获得别人的肯定

如前所述,一些隐蔽的重男轻女观念会通过言行,被人们无意识或有意识地传达。例如,男孩是被期待的,是可以表现的,是可以极力争取荣耀并为了目标努力前进的;女孩则需要善解人意,重视关系,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一些父母对儿子的要求可能非常严格,会要求他表现得很好,学会压抑、控制自己的情绪,要能保护自己,甚至要保护姐姐或妹妹,记住父母说的“你是男生,你要保护女生”。但他们对女儿的要求可能相对宽松。他们的女儿一方面可能与父母的关系比较亲密,但另一方面也可能会怀疑自己的能力。

这类父母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孩子的思想,不仅会影响孩子的学习成绩、能力等,也会影响他们对外的关系与态度。

例如,遇到别人的侵犯(霸凌、身体侵犯等)时,很多人都能接受男孩采取“打回去”“强硬”“对抗”“不被别人看扁”的方式。一些电影、网络信息等也在向男孩传达:“当你被欺负时,你需要对抗或者打回去,用更大的能力或者更有力的拳头震慑对方,赢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但是,若女孩遇到同样的状况,父母、其他长辈传达的就可能是“算了”“息事宁人”“好好跟对方讲,不要起冲突”……这种“争取你的权益,可能会导致不好的后果出现”的畏惧思想就这样植入许多女孩心中。

于是,面对这些思想观念,女孩可能会得到一些结论:

◆我是不被期待的。

◆我的能力是不足的。

◆我是需要被保护的。

◆我不应该跟别人起冲突。

◆我不可以随便争取自己的权益。

……

这些观念让一些女孩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弱,自我感觉越来越差,生活空间越来越狭窄……她们的生命力也渐渐被削弱。

自我感觉不好,会影响我们的生存。因此,为了找到一席之地,让自己能够努力地活下去,有些女孩发展了一套面对自己的无力感的“生存策略”,那就是努力获得他人的肯定。

权威情结:“被肯定的需求”与“讲究和谐、顺从的训练”

什么是女性在社会上的“权威情结”呢?

面对权威,习惯以迎合的方式,努力得到对方的肯定,借此得到安全感。

这种以迎合、委屈的方式与他人互动的权威情结,可以说是传统的社会观念和她们与父母、长辈相处的经验融合而成的。女性进入社会后,这些观念在她们心中继续强化,成为“缠足”观念的一部分。

希望通过成功,找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

敏茵的爸爸是商人。从小时候起,敏茵对爸爸的印象就是爸爸两三个月回来一趟,一回来就先检查她和弟弟的功课。

爸爸对弟弟的要求十分严格,常常督促弟弟:“你不争气一点,以后怎么继承我的公司?”但弟弟有气喘症状,时常无法去学校,成绩也达不到爸爸的标准;反倒是敏茵很聪明,很努力。爸爸一开始对敏茵的要求较低,但爸爸发现敏茵可以轻松达到要求后,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敏茵身上,提高对敏茵的要求。

有一次,敏茵无意间听到爸爸在和妈妈谈话时说:“我看弟弟能一辈子无痛无灾就好了。姐姐的表现倒还可以期待一下。”由于弟弟身体不好,妈妈总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而爸爸原本也只关注弟弟的表现,但后来,敏茵感觉到爸爸比较在意、关心她的表现,会因为她达到标准,而给予她更多的关注与赞美。爸爸给家里打电话,不像以前一样只问弟弟的成绩与身体情况,还会问妈妈最近敏茵的表现如何……

这些变化,让年纪尚小的敏茵感觉到:“原来,我只要表现得好,就会得到爸爸的关注。”

于是,敏茵开始自我要求,希望自己达到爸爸的标准,得到爸爸的赞美,让爸爸以自己为傲。

“只有表现得好,我才是有用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关注,才能得到一席之地,我才是有价值的……”

这些想法成为敏茵的人生准则,影响了她,让她成了一个为了迎合别人的目光追求成功,将别人的期待变成自己的目标,永远都停不下来的人。

一些女孩在成长过程中会被家人忽视,缺少关爱。为了找寻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们只能努力达到权威的期待与要求,以证明自己有用,找到自己的生存价值。

当她们努力达到权威设定的目标时,会得到一些赞美、肯定或者关注的目光。被重视的感觉让这些缺乏被爱的经验、因为被忽视而自我价值较低的女孩体会到安全感,她们会认为“原来我只要按照别人的期待去做并且做到了,就能获得我想要的注意与爱”。于是,她们拼了命地用尽自己的全力,只求得到权威的一声赞美。只有如此,她们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有价值的、被爱的。

她们努力这样做,并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我有用,我就会被爱。”换言之,这个结论的反面意义就是:“如果我没有用,我就不值得被爱。”

为了安抚、逃避自己觉得“自己不够有价值,不值得活下去”的生存焦虑,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活下去,她们完全无视自己的辛苦,努力,再努力,尽全力获得权威或其他人的赞赏。

或许有一天,她们会发现“原来我这一生这么努力,都是为了别人……”

这,难道不是一件极悲伤的事情吗?

照顾好别人后,才可以做自己

面对需要被权威肯定与看见的生存焦虑,做自己是不容易的。

有些女孩一方面因为生存焦虑而不停鞭笞自己;另一方面感受着内心天赋的召唤,希望做些能完成自己梦想、成就自我的事情。但面对社会、家庭的要求和贬斥,这些女孩可能会要求自己一定要先做好什么,才能够做自己。

例如,一些职业女性,如果希望多花一点时间、力气在工作上,就很可能要求自己先照顾好家庭、带好孩子。

女性似乎必须有好的关系、好的家庭才能够自我成就。这与男性面对的状况并不相同。很多男性因为工作而对家庭疏于照顾,甚至长时间出差不回家,却往往是被默许的行为。

为什么有这样的差距?这可能仍与大家对男性与女性的期待差异有关:男性被要求有成就,女性被要求顾家。对大多数男性而言,失业所面临的社会压力可能会大于离婚,因为工作与成就可以说是男性在社会上找到自我价值、自身位置的最重要的方式。

反之,对很多女性而言,离婚要面对的社会压力往往大于失业,因为人们或许不期待女性成为高成就者,却期待女性能够努力维持家庭关系,而这也是父权制在某些家庭中更容易运行的原因之一。

为了追求梦想、自我成就与自我实现,男性似乎可以丢下一切,女性则要在维持家庭关系、照顾家人上付出一定的时间与心力。否则当女性有成就,却没有相对应的看似良好的家庭关系时,就可能会被批评:“就是因为她把心力都放在工作上,她的孩子、丈夫才会那样。”“就是因为她太厉害了,才没有人敢接近她。”反之,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男性身上,大家就可能会说:“黄金单身汉。”“他很有成就,他的老婆好幸福,都不用担心生计。”……

提出这样的性别角色差异,并非仅因为觉得女性较辛苦,男性是轻松的,而是期盼这些现象能让大家看到,男女不同角色面对的社会期待与社会压力使得双方都困在自己的“文化枷锁”中。

习惯顺从权威,隐藏愤怒

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茴英成功获得了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实习机会。

录取茴英的是一位男律师,他相当欣赏茴英的才华。茴英进入事务所后没多久,这位律师就主动找她一起参与事务所的重要案件,茴英因而有许多与这位律师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位律师在业界是非常有名的人物,茴英对其也仰慕已久,她很期待借着这样的机会向这位律师学习更多的知识。

但一同工作后,茴英开始有不对劲的感觉。

与茴英单独相处时,这位律师有时会对茴英说一些逾越界限的话,例如:“你那么漂亮,一定有男友吧?现在年轻人都很开放,是不是在一起就会上床啊?”“你穿衬衫,身材那么好,算引人犯罪哦。”他甚至会和茴英有一些身体接触。例如,搭茴英的肩,或者摸着茴英的头发说:“你发质怎么那么好,都用什么样的洗发水?我也要买回去给我女儿用。”有一次,他和茴英分享一起性骚扰案时,对茴英说:“我将被告是怎么做的示范给你看……”然后就一把抱住茴英。

这些状况让茴英很不舒服,但对方的行为似乎都能被合理解释,且以这位律师的年纪,都快能当茴英的爸爸了。他告诉茴英,自己有个与茴英年纪相仿的女儿。茴英想着,他是不是把自己当女儿照顾,自己的反应太过了?但在一起工作的过程中,有很多让茴英感到不舒服之处,茴英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她很需要这个实习机会。茴英担心,如果自己反应过头,让对方不开心,自己可能会失去这个实习机会;如果还没完全踏进职场,就惹怒一个在业界很有影响力的、知名的权威人士,可能会影响自己日后的工作与发展。

茴英不敢说出自己的感受,也不敢明确地拒绝、制止对方的碰触与过分的言语,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我想太多了,而且实习期才半年,过不了多久就要结束了……”

茴英遭遇的这类性骚扰事件其实相当常见。

案例中的知名律师与茴英是明显的上下级关系。在生活与工作中,许多女性即使面对的是同级别的同事、同辈或者合作对象的不当言语与身体骚扰,也可能会在第一时间愣住。尤其大部分女性都习惯于不制造冲突或不和谐场面,无法表示拒绝或展现愤怒。有时,她们甚至会为了“顾全大局”而默默承受,因为她们觉得“这是丢脸的事情”“别人会不会认为是我太敏感了”。

当这类事件成为秘密被压下来后,所有的羞愧就会不合理地被受害的女性承担,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反而并不需要扛下自己的错误。

之前发现有人在我公司的更衣室里偷拍女生换衣服,后来发现偷拍女生的人居然是我们主管。有很多人受害,我们气不过,决定控告他。

但后来,公司高层开始一一约谈我们,希望我们再给这个主管一次机会。在这样的压力下,大部分受害的女同事都放弃了控告,只剩我与少数几个人还在坚持。

接下来,我们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不仅来自公司的高层,还来自其他同事。被控告的主管学历高,在工作中表现优秀,人缘也还不错。渐渐地,其他人开始替主管说话,认为我们故意放大事端,甚至对我说:“如果你是他妈妈,你希望别人控告他吗?”“你不要毁掉一个人的前途。”……

我感到很困惑。理智上,我觉得坚持控告这件事并没有错,我想要让做错事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当他们反问我“如果你是他的妈妈,你希望别人控告他吗?你这样会毁掉他的前途”时,我又觉得,我好像给别人制造了痛苦,而且,似乎很自私……

一些女性曾在职场上被偷拍,甚至遇到有肢体接触的性骚扰(或是更严重的暴力侵害)。当她们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身权益时,她们身边却出现许多压力不允许她们说出自己的感受,表达愤怒。

一旦女性不扮演社会期待的受害者形象,一些人就可能群起而攻之,让她们感觉自己好像是抓着受害者位置不放的加害者。因此,在维护自己权益时,女性很可能被罪恶感、自我怀疑攫住不放,无法挣脱,开始问自己:“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尤其,当对方拥有较好的职位、较多的权力、较高的学历、较好的家世时,就算他没有“花钱消灾”,他身边也会有很多人帮助他,维护他的权益。这时,受害者最常听到的话语就会是:

“你这样做,会毁掉这个人(年轻人)的前途。”

“如果你是他妈妈,你会希望别人控告他吗?”

有时还会出现一种状况:女性本来想要维护权益,但是父辈权威代为出面协商后,对受害女性说:“我觉得他也很有悔意。算了,别控告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要培养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其实也很辛苦……而且这件事如果传开了,其实对你也不好。”希望女性“算了”。

这是父权体系中的“共犯结构”,权威习惯性地让女性“忽视、委屈自己的感觉”“顾全大局”,常挂嘴上的是“这种事如果传开了,其实对你也是伤害”。这种传统贞操观念完全是在姑息养奸。最可怕的是,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受害女性已经受伤,还继续被要求放弃自己的权益、感觉,其实是一件非常具有伤害性、非常残忍的事。她们假装没事,内心却被羞愧感侵蚀着、伤害着。

很多人无意识地认同权威、认同“优秀”的人,然后,无意识地成为共犯结构中的一员。

实际上,身为一个被伤害、被侵犯的人,为自己着想,重视自己的感受,决定说出事情的原委或者控告对方来保护自己,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但在许多人的期待中,女性往往要默默承受、放弃抵抗。似乎唯有放弃维护自己的利益,才能展现出大家期待的女性样貌,才能顾全大局,不至于引发许多人的焦虑——“如果你不是我们期待中的样子,你将会撼动我们的权威、我们习惯的安全感”。女性只有维持顺从的样子,才不会被攻击,才能勉强安然度日。

女性若过于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的想法,努力争取自己的权益,就可能会被贴上许多负面标签,得到许多负面评价。于是,许多女性学会在被压迫时顺从权威。她们放弃抵抗,隐藏自己的愤怒与声音,怀抱着创痛,让它们成为秘密,留存在心中或流传于女性团体之间。

身体意象的追求:要性感,也要守贞

一个女孩在国外读书,毕业后回到台湾地区,在一家挺有名的公司上班。女孩受到公司的赏识,负责一些重要的客户业务。

有个男客户在合作的过程中,时常对女孩开黄腔,甚至动手动脚。例如,当女孩穿比较合身的上衣时,男客户可能会把目光放在女孩的胸部,然后说:“你穿成这样,根本就是在引人犯罪。”或者“你靠这样谈合作,是不是比较容易成功?”有时,他甚至会有意无意地让手拂过女孩的胸部,或者假装不小心撞到女孩的身体,然后说:“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的身体好软哦……”

男客户的一些言行让女孩很不舒服。女孩请他不要这样做时,他说女孩想得太多、太敏感了。

“以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爸爸了,你怎么会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而且你以为你长得很漂亮吗?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摸你?”男客户像是被女孩误会、羞辱了,表现出非常生气的样子。

他这么一说,女孩就会想“是不是我误会了他”。这个男客户是公司非常重要的客户,不能得罪。但他给女孩的感觉很不舒服,只要与他互动,女孩就能感受到非常大的压力。

女孩跟父母讲这件事时,他们对女孩说:“你也要反省,你穿的衣服太引人遐思了,以后尽量穿宽松一些的衣服。”

女孩跟她的男主管说这种情况时,男主管说:“没听之前跟这个客户合作的人说过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是不是因为你从国外回来,对身体的领域性之类的比较在意。他的某些动作可能只是长辈和晚辈的肢体互动而已……”

他们的回应,让女孩很难过: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那个客户有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先让我检讨自己?让我检讨自己的感受、穿着、态度……我只是穿一些自己喜欢又觉得舒服的衣服,为什么必须为别人的‘侵犯行为’调整我的行为,而不能去要求别人改善呢?”

从小妈妈就总对女孩说:“女人一定要在婚后才可以发生性行为。”妈妈耳提面命地告诉我,隔壁邻居的谁谁谁,就是因为婚前性行为怀孕的。男方不要孩子,女方只好回家生下孩子,变成单亲妈妈,遭受邻居的指指点点,差点活不下去,最后搬到外地工作,独自抚养孩子,被别人看不起……

妈妈在路上或者在电视上看到女生穿着较为性感,也会评价:“穿成这样看起来很没教养,引人犯罪。”然后对女孩说:“一定要小心,要注意自己的穿着、言语与行为,不要让人觉得‘我要引诱别人’。等到真吃亏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大家都会觉得你不检点。”

从小被这么提醒,使得女孩对自己的身体、性都有很强的羞耻感,穿着也很保守,女孩穿的几乎都是宽松的上衣与长裤。

小学时,女孩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男人摸她的屁股,她动都不敢动,也不敢斥责那个男人。下车之后,她失声痛哭,而且完全不敢跟任何人,特别是妈妈说这件事。女孩觉得自己好像“脏了”,而且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发生这种事。

后来,女孩遇到性骚扰,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因为她觉得这代表自己犯错了,很糟糕。但是,事情愈演愈烈。结果,她真的被侵犯了……女孩觉得这真是太可怕了,她只能一个人痛苦,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女孩说:“我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于是,我开始自残,甚至企图自杀,想要杀了这个很脏的自己……”

女性会因为受到许多“性”与“身体意象”方面的限制而感到矛盾。

崇尚好身材、好长相

许多女性都很崇尚好身材、好长相。大部分的减肥课程、食品课程、整形医美课程等,都是针对女性的。女性的衣着设计也更强调身材曲线,许多内衣、塑身衣、马甲等都有这样的作用。这些产品传达着一个重要信息:“把自己的身体塑造得有吸引力,是女性的重要责任。”因此,穿着性感、身材被认为“很好”的女性,常会引来许多欣羡目光。

害怕自己的身体引来他人的目光

然而,女性虽然可以穿着性感、身材姣好,却不能明显地引起性欲。若引起男性的性欲,女性就很有可能会被责备,或被认为不是“良家妇女”,是不检点的、没有教养的。当女性的身体被骚扰、被侵犯时,女性甚至可能被责怪、被污名化,一些人会认为女性行为不检点、穿着不当、不拒绝才会引发这种事。

“引起性欲是羞耻的。”“身体被侵犯是羞耻的,代表自己脏了。”……这些给性贴上的标签,以及对女性的守贞教育,使得许多女性处于矛盾之中。她们既疯狂地追求被他人肯定的“好身材”,又害怕自己的身体引来他人的目光,甚至侵犯行为。

当遭遇性骚扰,甚至性侵犯时,身体上的侵犯是第一重伤害;觉得自己脏了,是不好的、不对的,甚至怀疑自己也应该对自己的受害负责任,认为“别人一定会觉得我很糟糕”等想法及心中的羞愧感,则是第二重伤害。

社会对女性有关身体与性的教育,让女性觉得自己应该身材好,但是一旦遇到骚扰或者侵犯,她就不是好女孩或者好女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障未来那个男性——丈夫——的权利。

于是,在社会的“教育”下,女性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太多自主权,对自己的身体、对性的探索与理解似乎是男性专属的权利。

女性,只能为男性好好保持自己身体的美好与纯洁。

情绪技巧训练过程

社会对男性与女性的角色需求与期待是不同的。社会对男性有成就期待——他们要有好成就、好表现,要能扛起一个家的经济责任,因此男性获得自我价值的方式大多是努力有所成就。

而女性是不同的。若你想要得到“好女人”的标签,必然有以下的特质:温柔体贴、会察言观色、善于照顾他人……这些特质,都是能与他人连接、建立好关系的特质。也就是说,社会希望女性成为照顾好身边的人、照顾好家庭的角色。它传递出的信息是:维系好家庭关系比你成就自己还重要。

如今,当女性走进职场,或者说社会,母亲乃至整个社会传承的传统观念在提醒女性:要想维持好关系,你就需要学会各种情绪技巧,这样你才能在这个社会中生存。

那么,这些传承下来的情绪技巧是什么呢?

察言观色:在意他人的感受与评价

为了维系好关系,把他人的感受放在前面似乎是基本要件。必要时,牺牲自己的需求好像也是正常的。许多女性注重察言观色,学会读懂他人话语的弦外之音与背后的情绪,而非仅理解表面的意思。

假设你身边有位女同事因为生理期而肚子不舒服,你想给她买杯热巧克力,如果你对她说:“我给你买杯热巧克力好吗?”她回答:“没关系,不用啦,那样太麻烦你了……”那么你是觉得她不需要,还是觉得她其实想要,但不好意思?

我有时会在演讲的过程中用这个例子询问大家。有趣的是,男性多会选前者,他们会把注意力放在前半句话“没关系,不用啦”上,而女性多会把注意力放在后半句话“那样太麻烦你了”上,她们会继续往下解读同事的话:“对方其实不是不想要,只是不好意思,怕麻烦我。”她们明白同事的话有其背后的意思:“我其实想要,但是不好意思。”

有些人可能不理解,既然有需要,为什么不干脆地给出肯定答复,而要这样迂回着说?这样不是很麻烦吗?谁能猜得到?

的确,直接表达自己的需求,其实是让我们的人际关系更顺畅的方式之一。但如果我们从小的时候起就被提醒“直接说出自己的需求是一种自私的行为”,环境也没有给我们直接表达需求的空间,长大后我们就不会有直接表达自己需求的习惯。

学会委婉表达需求,察言观色,听懂别人的委婉表达或者话语的弦外之音,成为许多女性从小就被训练的能力。它们很像帮助女性在这个社会中生存的“超能力”,让这些超能力发挥作用的“天线”总是处于开启的状态中,使得许多女性变得很容易承担他人的情绪,与他人的情绪界限较为模糊。

我们的注意力如果都在他人的感受与需求上,就很难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自我价值也会在这样的过程中耗损,变得越来越少。

过度在意他人的需求,当然也就很在意他人的评价。当无法从自身获取足够的自我价值时,我们会更拼命地察言观色,注重他人的需求,照顾与服务他人,借着他人的肯定与称赞,找到自己生存在这社会上的价值。

然而,越在意他人的评价,自己的行动就越受他人控制,对自己的感觉当然就很难良好。因为,被肯定的良好感觉短暂地停留后,我们面对的就是自我价值低落的空虚感:“如果我不这么做,别人一定不会喜欢我。”于是,察言观色成了一种能力,却也成了一些女性想要摆脱的诅咒。

情绪界限模糊:承担他人情绪责任,过度在意和谐

擅长察言观色,习惯把注意力放在他人的感受与需求上,很可能让我们因为与他人的情绪界限模糊,过度承担他人的情绪责任。

我遇到许多女性(包含我自己在内),不只在意与自己亲近的人的心情,也很容易被身边的其他人影响。即使对方不是熟人,只要他们在我们身边时心情不好,我们就觉得似乎应该为对方做些什么,否则……

否则就太无情了。

否则就太冷血了。

否则……

或许我们不清楚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但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时,我们总会焦虑,觉得应该为安抚、照顾对方的情绪做些什么。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感觉自己无法忽略对方的情绪,而且受其影响很不舒服。

这种情绪界限的模糊与习惯性地缩小自我需求、忽略自我感受、放大他人的情绪有很大关系。

许多女性有这样的特质,并非说这是问题,而是说存在这样的现象。有些社交技巧、性格很多时候是我们为了生存而形成的因应策略,一旦发现“如果我这么做,或许我能活得比较舒适、安全”时,一些因应策略就可能被保留并发展。

女性如果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就可能会被责怪。所以,一些女性不被肯定时,习惯于不注意自己,而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甚至牺牲自己,让情绪界限变得模糊。毕竟,要建立清楚的界限,需要有较为坚强、清楚的自我意识,要有愿意为了自己发声的习惯,要能拒绝别人侵犯的力量……这些,似乎都不是女性该拥有的主要特质。

取悦与顺从:学会习惯内心的委屈

在必须察言观色、温柔体贴、在意和谐、情绪界限模糊的训练下,许多女性不出意外地变得善于取悦与顺从。有些人说这是女性的武器,但诚实地说,这不是武器,而更像女性的“生存要件”。

一位女性朋友与我分享了她的经历:

小时候,大人常常说我“臭脸”、没礼貌,但其实我只是习惯面无表情而已,不太会用表情表现情绪。

我哥跟我差不多,面部也总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凶。我哥也不太喜欢跟亲戚打交道,常常自己拿着书坐在一旁,但大人不太会说他什么,我妈还会帮他圆场:“这孩子只是比较害羞而已。”但如果是我做同样的事情,我妈就会唠叨,说我“臭脸”、看起来很凶、很不屑。

后来我开始训练自己微笑,效果显著,大人比较满意。再后来,我发现笑好像变成了我的反射动作,我的笑脸甚至像面具一般。很多时候我笑着笑着,就忘记了该生气或该说不要……

许多女性会受“无法拒绝”困扰,我自己也会。

记得刚出书时,我收到许多演讲邀约。当时的我从没有处理过那么多邀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拒绝一些,又担心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那些邀约都是别人给我的机会……于是,我一咬牙,全答应了。这导致我那一年的工作量过大,身体也出了状况。

当时的我一想到要拒绝别人,就会有很深的焦虑感。我在意别人的感受,害怕别人对我失望;对拒绝别人的要求有罪恶感,觉得“应该”调整自己、配合别人……

后来我留意到,我时常取悦别人。一旦拒绝并重视自己的需求,我就会焦虑,产生罪恶感。这是我长期以来的习惯,甚至类似于条件反射,它常常跑出来影响我的决定,让我放弃自己的需求。而我也发现,有类似困扰的女性很多,她们在工作和生活中都会受此困扰。

我注意到:这可能是一种被训练出来的社会性生存法则,而非一种个人特质。

受过往成长经验的训练,一些女性慢慢习惯承受委屈、习惯取悦与顺从,不会拒绝。尽管这会让她们产生许多抱怨与不安全感,但她们依然会为了因应、安抚自己的不安全感,通过顺从的行为,甚至取悦周围的人,来让自己被看见,证明自己有用、有价值。也就是说,她们会为了满足他人的需求,减少自己的需要,通过取悦与顺从获得注意、称赞、重视,让他人、团体、社会接纳自己,从而得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对于有些女性而言,牺牲需求与感受以获得好评价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没有人教她们如何无条件地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或许她们也没有被无条件地肯定过。她们需要很努力地察言观色,把自己的需求降到最低,以获得更好的评价,获得想要建立的关系,或者成为被团体接纳的一分子。

我们从过往学到的经验是:只做自己,不做出任何牺牲,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降低自我需求:害怕罪恶感与羞愧感

在许多场合中,我都提到过,重视自己的需求与感受非常

重要。但许多女性在写给我的信中,或在我做演讲时向我反映:练习重视自己的需求与感受、拒绝他人时,自己会非常焦虑不安,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显得很自私。

自私与自爱是不同的。满足自己的需求与感受只是自我照顾,并非自私。我们强烈希望并要求别人来照顾、满足我们的需求,且在别人拒绝时,用很多方式惩罚别人,才是所谓的自私。不过我发现,许多人在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后,仍然会在重视、表达自己需求时焦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焦虑感没办法如此容易地被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别消除。

过度焦虑,可能会促使我们放弃想要照顾自己需求的念头,转而焦虑地赶快满足别人的需求,以使自己的焦虑解除,感觉好受一些。

那些焦虑究竟是什么呢?

实际上,那些焦虑,就是我们重视自我感受与需求所衍生出的罪恶感与羞愧感。

问题是,那些罪恶感与羞愧感是怎么来的?

因为愤怒,所以产生罪恶感

很多时候,罪恶感源于被压抑的愤怒,以及那些“应该”。

在品雯小的时候,她的妈妈情绪不太稳定,时常和品雯抱怨她爸爸不够关心她,她为这个家、为品雯付出了很多,她很可怜又不被在乎。

“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早就离开这个家了,才不会留在这里受委屈。”所以,品雯从小就知道要多关心妈妈一些,因为妈妈的不开心是自己造成的。

上大学后,品雯有时会与同学讨论报告到很晚,有时会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妈妈感觉品雯把重心放在别的地方,很不高兴。

某次,品雯要出门参加系里的活动时,妈妈冷冷丢下一句:“好,你去好好玩吧,把我留在家里就可以了……说不定,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妈妈的话,让品雯觉得非常痛苦。

从小到大,她听了不少这样的“威胁”,常常会屈服。品雯的好友知道品雯的状况,也建议品雯,必须要让妈妈学着独立,而不是一直依靠她,否则她一辈子都可能不会有自己的人生。

品雯知道,围着妈妈转的生活并不快乐,但是,看到妈妈孤单的身影,又想如果自己不管妈妈,拒绝妈妈的要求,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实际上,对于妈妈的情绪勒索,品雯是愤怒的。品雯隐约感觉到,留在家庭中是妈妈的选择,而妈妈却要品雯承担这个责任,要求自己为她的需求而活。这让品雯很生气。但对于妈妈对自己的照顾、已经做出的牺牲,品雯是感谢的,而且品雯也爱着妈妈。

面对妈妈,品雯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生气,否则就是不孝的。因此,品雯会因为自己的愤怒而产生罪恶感,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妈妈产生这样的情绪。她害怕自己的拒绝会让妈妈失望,而妈妈失望则会让品雯觉得自己不好、做错了事。

因愤怒而出现罪恶感,在这类情况下相当常见。

当我们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愤怒,“应该”按照他人的期待去做时,我们的内心就会出现自我规训的声音,于是我们会责备自己有“希望坚持自己的需求与感受”的想法,习惯性地让一些不一定合理的罪恶感出现。

害怕给别人添麻烦而产生羞愧感

若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曾因为提出自己的需求或没有满足别人的需求,被大人责备“任性”“不懂事”“不听话”“不替别人着想”“自私”等,我们就很可能会感觉,有自己的需求或拒绝别人是“不应该的”“代表自己是不好的”“很丢脸的”,长大之后,当我们提出自己的需求,或是拒绝别人的要求时,也可能出现很深的羞愧感。

从小需要照顾弟弟妹妹,甚至需要照顾父母的女儿们尤其习惯牺牲自己。她们没有被照顾的经验,因此自我价值感较低,更容易有这样的感受。她们觉得提出或满足自身的需求,或者拒绝别人,会给别人添麻烦,是很自私的行为,会很丢脸,让自己显得很糟糕。

于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害怕给别人添麻烦而产生的羞愧感”,我们耻于提出自己的需要。一旦有人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会担心“欠了人家”“给人家添麻烦了”,或者感恩涕零,以涌泉相报,牺牲自己,在所不惜。

默默羡慕、嫉妒与比较:不相信自己是好的

当我们不敢相信自己是好的、是有价值的,却又必须努力向别人证明“我们有存在的价值”时,会发生什么呢?我们的内心会有极大的匮乏感与不安全感。

许多女性,穷其一生不停地照顾别人,却从来没有得到别人给予的同等的爱、重视与疼惜。她们不敢说出自己的需求与被爱的渴望,以为拼命做就可以了,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

拼命做,就可以被看见。

拼命做,就会被重视。

拼命做,就可以得到称赞。

拼命做,就可以得到爱。

她们拼命地付出,却无法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这让她们的不安全感越来越深,但她们不是用新的因应模式来面对这种不安全感,而是拼命提醒自己:“或许因为你做得不够多,是你不够好。”

于是,她们往往带着这种不安全感、害怕,甚至是失去爱的焦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使出浑身解数维持足够好的关系,以避免失败的关系带来的“我不够好”的羞愧感。

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们的内心可能衍生出两种情绪:羡慕与嫉妒。

羡慕与嫉妒的情绪,似乎人人都有。有时,我们难以分辨这两者。

羡慕与嫉妒的情绪大多与自卑感有关。当他人拥有我们很想具备的优势能力,使我们感觉到自卑、低人一等,产生自己不够好的羞愧感时,我们就会羡慕、嫉妒。有些人会将由此而来的羞愧感吞下去,将其转化为鼓励自己的力量——“好,那我要努力,变得更好!”有些人则可能会因而恼羞成怒,觉得不公平,转而攻击让自己感觉到羡慕、嫉妒的人。

嫉妒与羡慕的不同在于“独占性”

许多人认为嫉妒与羡慕的不同在于嫉妒多半是更恶意的,但实际上,它们的不同在于嫉妒有独占性。嫉妒多半与第三人有关,例如伴侣吃醋、手足竞争(彼此争夺父母的爱)等多产生于嫉妒。一旦发现对方给予第三人的爱与资源比较多,自己可能会因此得到的比较少或无法独占,嫉妒的情绪、攻击性的反应就比较容易产生。

对于许多女性而言,羡慕与嫉妒的情绪让她们的内心充满挣扎。她们可能很容易羡慕、嫉妒别人,却又害怕被嫉妒、羡慕。但有时,她们又忍不住与他人比较,下意识地确保她们是被隐隐地嫉妒、羡慕的,以让自己获得安全感。

因为内心安全感的匮乏,她们时常感觉到自己不够好。她们通过和“标准”比较,判断自己够不够好。若比较后,她们确认自己较好,就会觉得安心,会因为暂时性的自我感觉良好而得到安全感;若她们感觉到自己羡慕别人,就会让自己不停地努力,不断向前,获得别人羡慕的眼光。

我们往往默默地嫉妒、羡慕别人,不想让别人发现,因为那样很难看;我们也不想承认别人嫉妒、羡慕我们,因为这代表我们必须承认自己比较好,那样别人可能会觉得我们傲慢、自以为是,况且我们也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害怕“变得伟大”。

但是,我们依然不停地与他人比较,比较各自拥有的东西、做到的事情、取得的成就……我们必须靠比较弥补“我不相信自己有存在的价值,有被爱的价值”这种想法,帮助我们确认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一席之地的。

不够好、不够有用,似乎就代表着会失去爱。我们担心自己不被重视,产生会失去爱的焦虑,所以内心的匮乏感与不安全感很深刻。为了安抚这些感受,我们似乎很需要比较,感觉自己比较好,会让我们暂时安心。

于是,我们像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每天不停地推着巨石一样,陷入重复而无意义的比较却停不下来。在羡慕与嫉妒的挣扎中,我们不安地抓着“比较能让自我感觉稍好一点”这唯一的浮木,漂浮在人生这片茫茫大海上,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不知道是否有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让自己感觉已做得足够好,可以靠岸的一天。

于是,一路上,一些女孩在这样的“缠足”训练中学会了:“在社会中生存,我需要学会顺从、取悦别人,要懂得察言观色,要在意别人的评价,要让别人给我好的评价;我需要维持好的关系,要找个男人建立关系,建立家庭,这比我工作能力强还要重要。做到这些,别人才会觉得我是好的,而不是失败者……”

她们渐渐将经济、生活、自我定义的自主权交给别人;她们开始想要找寻对的人——能够帮助她们让生命完整、圆满的人。

踏入爱情时,许多女性已经经历“缠足”训练。带着“好女孩裹脚布”进入爱情中,她们又会面对什么样的期待与限制,遇到什么困难呢?

注释

[1]这句话形容父母望子成龙,但当女儿表现得很好,儿子还远不如女儿表现得好时,父母会因而忍不住感叹:“唉,肥到狗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