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妙对犯龙颜
“贾公，既是求人，如何不将好处来？”
杜宗文甩袖背手，进入了角色，他现在就是一个联欢会上搞笑的演员，也就是为文人士大夫所不齿的徘优。贵妃的凭气争胜，贾昌的求救，高二的推脱，都是为了搞活气氛，让皇帝开森。
“小哥想要什的，但说来！”这厮的着装与前天所见又不同，头戴雕金翠华冠，身穿锦袖绣襦袴。臂缠绛帛书墨敕，腰挂金刀白玉鞭。身材似赵本，面目类冯巩，若是不笑不动，便是正经将门之子！
“我不要你浑家！”杜宗文蹙眉嚷了一句，众人都不觉大笑。杜甫脸都黑了，堂堂杜氏之子，竟作起倡优之戏来，真是有忝祖宗，大堕家声！
“嘿！贵妃娘娘都要，你还嫌上了！你要谁的浑家？”
杜宗文将几个架子一指道：“我要那厮们的浑家！”贾昌怪脸笑道：“怪贼，你可没喙没羽的，要来何用！”表情生动，动作诙谐。
“只慕它教得好夫婿！”
语意双关，玄宗和贵妃皆大笑。
这时，乌腿鸡给欺得慌叫起来，贾昌作揖道：“小哥，速出个主意来，便是我那浑家酬你也罢！”杜宗文道：“圣人在此，当行天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
这《老子》之语，李唐以老子为祖，号玄元皇帝，立官学设道科，玄宗信之尤笃，闲时诵读，亲为注释，前几天就颁了一部《御注老子》。
贾昌之父贾忠乃玄宗“景云功臣”，书是读过的，伺候宫禁这么些年，俗的雅的无所不经，知道这几句话的出处，心里呼了一声大妙，正看这小厮一眼，一揖，摘下腰间金铃，朝着那架子摇动，右手彤管一甩，末端彩绫扬起，那乌腿鸡就像打了鸡血，加了BUFF，即时雄勇起来。
那赤腿鸡很快就慌了，几个来回之后，便开始逃窜。
玄宗气恼要嚷，贵妃即时拈了一块金乳酥塞过去，笑眼相睇。玄宗嚼着不肯罢，贵妃的玉手便封了上去，笑声如铃，听得人骨软筋麻，心神荡漾。高力士、张垍等不敢侧视，整整齐齐的望着场中。
那赤腿鸡似乎也给封印住了，接连吃啄，哀声起伏，羽毛纷落，跳窜无路，跌下架来。那乌腿鸡即时飞下，骑乘猛啄，贾昌手中的铜铃却摇响了，乌鸡扑腾扬翅，飞到架顶，向着台阶高歌起来，架上群鸡啄动紫铜铃，放出胜利者的BGM。
真他娘的妙哉！
贵妃笑倒在玄宗腿上：“怎样来，臣妾可又赢了！”玄宗爱怜的拍了拍她软玉温香的脸庞，叹气道：“卿胜之不武，朕终是不服！”
贾昌便上前请罪，杜宗文也上前拜了，玄宗虽然得位不正，然治国有功，开疆拓土，大张雄风，要是少活十年便称得上“圣明天子”了，拜他一拜，并不委屈！
玄宗道：“贾昌无罪，便是这小厮可恶，是何人耶？”杜宗文高声应道：“草野小人杜宗文叩见陛下！”杜甫抬头看着，心跳又开始加速，既为儿子欢喜，又为儿子担忧。
“杜宗文，朕欲胜之，你却明助娘娘，是何意也？”玄宗收起了儿女情长，威严自露，有如神明。
这话就不好回答了，前面那句“天之道”本就可以塞责，可是玄宗摆明了不认；说玄宗本心愿输，便有妄测圣意之罪；说娘娘胜便是陛下胜，又有强辞夺理之嫌。
“回禀陛下，凤为羽虫之长！斗鸡，羽虫也。娘娘，凤也。凤之懿旨，羽虫之属安敢不遵。小人何能左右之，不过因缘发明之也！”浑问之，则浑答之，但出奇不意，不失一定之理便是佳对！
杜甫松了一口气，话虽涉佞，应得却妙，这小畜生大有口辩！座上诸贵纷纷点头，贵妃笑道：“正是此理来！”
玄宗点头，挥退了贾昌，继续问道：“汝父何在？”杜甫几乎捉颤不住，急趋而出，到的阶下，扑通拜下道：“草野之臣杜甫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磕头伏地，泪潸然而下，几不能自已。
这份真挚热烈的臣子之情，玄宗立马就感受到了，为帝之道，其要在识人面知人心，他天生就擅长于此，御宇四十三载以来，此道更是炉火纯青了。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玄宗抚须诵起诗圣的《望岳》来。杜甫不意天子竟能吟诵自己的诗，还吟诵得如此切情切意，委屈、欢喜交替上升，最后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诵完，他已放声大哭起来。
这种感情对于一个现代穿越人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杜宗文虽然知道古人视君为神，视君为圣，视君为主——视君为父，其感情不下于子之于父、信徒之于神明，特别是对于诗圣这种忠直之人来说，在压抑半生后，一但释放其浓度将成指数级增长，可是他还是觉得过了！
这让他想起了老版宋江拜见宋徽宗时的情景，李老师那肥大的屁股拱得顶了天，头却钻了地，真真可笑滑稽难看！
玄宗还是不动声色，等杜甫哭声稍止，他才缓缓说道：“朕每读此诗，胸中便增豪气，烦恼顿销，一身飘摇，如在云霄！杜少陵，好诗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杜甫大脑空白，不能成句，情不自禁又山呼起万岁来。
贵妃接了一杯暖酒凑过去，玄宗就她手中品了两口，继续说道：“你的诗朕读过不少，好的有，不好也有，好的朕爱不释手，不好的朕咬牙切齿。”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很明显是要诗圣表表态度。
杜甫的情绪本已如同一川瀑流，飞湍争喧，砯崖转石，听了这话却一时凝住，水结成冰，冰化成石，他抬了头，泪痕未干，声音犹哑，却铿锵说道：“臣诗不好者皆已付之火烛，愿闻陛下见怒之篇！”
杜宗文的眼睛下视，看不到玄宗的表情，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玄宗的怒气，他也真是服了这位亲爹了，就客套的自罪两句又怎么了，亏他一路上还教自己不要逞强！
唉，搞不好，河西尉也要没了！
高力士摇头，张垍失色，其他众人都是低头敛手，大气也不敢出。
玄宗冷笑两声，愤然呵问道：“好！你不知，朕明白告诉你！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朕既暴虐如此，便合诛你家族，便合身死国灭！”说完脸也赤了。群臣震恐，齐齐拜出，哀声告求：“愿陛下以天下为重，暂息雷霆之怒，无损龙体！”
贵妃也慌忙下拜，仰起芙蓉脸，轻摇龙膝，带愁带忧的低唤道：“陛下，陛下…”